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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果樹上的鳥遭到滅絕,正是312國道改造的時候。312國道原規劃路段要避開清風街的後塬,從屹甲嶺隨着州河堤走,可以是堤又是路,不糟踏耕地。可後來還是從後塬經過,這就把清風街風水壞了。風水重要得很,就是風水一壞,夏天義下臺了。夏天義一輩子都是共產黨的一杆槍,指到哪兒就打到哪兒。土改時他拿着丈尺分地,公社化他又砸着界石收地,“四清”中他沒有倒,“文革”裏眼看着不行了不行了卻到底他又沒了事。國家一改革,還是他再給村民分地,辦磚瓦窯,示範種蘋果。夏天義簡直成了清風街的毛澤東了,他想幹啥就要幹啥,他幹了啥也就成啥,已經傳出縣上要提拔他去鄉政府工作了。這事可是真的,因爲慶金給他爹買了雪花呢布,在中街的縫紉鋪裏做短大衣,準備着去鄉政府工作時穿呀。但夏天義是太得意了,竟組織村民去擋修國道!在後塬入口架了路障,不讓工人進駐清風街,當掘土機開了來,他讓一批老漢老婆們躺在掘土機前不起來。年輕的縣長來現場處理問題,讓他把村民撤走,他不撤,他說:“你得給農民道歉!”縣長生了氣:“我要爲國家負責!”公安局來人把老漢老婆們架走了,也給了他處分。
312國道終了仍是貼着清風街北面直直過去,削了半個屹甲嶺,毀了四十畝耕地和十多畝蘋果林,再加上前幾年在七里溝淤地沒有成效被下馬,夏天義灰了心,就撂挑子。夏天義撂挑子其實是故意給鄉政府看的,因爲我去看他時,他在家裏用香油炮製他的菸葉,見到我了,把一片菸葉在腿面上捲成了要給我吸,我不吸,他說:“你一天到黑亂跑哩,消息多,我不幹了聽到沒聽到啥反應?”我那時巴結他,我說:“你不幹了,清風街塌天啦!”夏天義笑了,滿嘴黑牙,說:“你狗日的會哄人了!”我說:“真的塌天了!”夏天義說:“塌了好麼!”但是,誰能想到,夏天義不幹了,鄉政府竟能立馬決定讓治保委員秦安當了支書,把君亭從農機站派回村作爲主任候選人來公示,一張紙貼在街上,五天裏沒人反對就正式上任了。
夏天義是在第二天的早晨起來,穿衣服就顯得寬了許多。二嬸不讓他出門,在家給他打荷包蛋喫,他不喫,偏要出門,他說:“褂子呢,把褂子拿來!”二嬸取了對襟褂子,他說:“雪花呢大衣呢?!”二嬸說:“你穿那幹啥,你不嫌人笑話?”夏天義說:“我偷人啦?!”雪花呢短大衣披着,戴了大橢石頭鏡,叼着黑捲菸從街上走。經過貼着公示紙前,許多人叫他:老主任!夏天義端端進了飯館,他這回沒賒賬,付的現款,喫了一海碗涼粉。夏天義愛喫涼粉。喫了涼粉,又提了兩瓶酒,砍了十斤排骨,說:“我以前的工作沒完成好,年輕人應該擔擔重擔麼,我回家睡覺去!”
我這說到哪兒啦?我這腦子常常走神。丁霸槽說:“引生,引生,你發什麼呆?”我說:“夏天義……”丁霸槽說:“叫二叔!”我說:“二叔的那件雪花呢短大衣好像只穿過一次?”丁霸槽說:“剛纔咱說染坊哩,咋就拉扯到二叔的雪花呢短大衣上?”我說:“咋就不能拉扯上?!”拉扯得順順的麼,每一次閒聊還不都是從狗連蛋說到了誰家的媳婦生娃,一宗事一宗事不知不覺過渡得天衣無縫!丁霸槽不理我了,自言自語道:“這麼坐着不是個法兒呀,總得弄錢呀!”我不接他的話,他又翻來覆去地說,“到哪兒弄錢去?”到哪兒弄錢去?真是有一個錢就想着第二個錢?我就煩了,說:“信用社有錢,你頭上套個黑絲襪子去搶麼!”話一出口,我就知道失言了。丁霸槽之所以現在不是窮人,前幾年銀行在清風街辦信用站,他在站上幹過,人都說他鑽了許多政策上的空子,從中挪騰了一筆錢。我說:“你瞧我這髒嘴!”丁霸槽說:“你嘴巴髒,你把牙上的韭菜擦了!”我一擦,果然有片韭菜葉子。丁霸槽卻說:“君亭的褲襠裏是不是溼的?”我才發現君亭從街上碎步鑽進短巷去了,臉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