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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王子英美貌才郎。
勸爹爹去奔往莊門以上,
等他到你與他好好商量。
作別了老爹爹去回樓上,
但願得結成了並頭鴛鴦。
《滾樓》戲一唱,前巷後巷的人家都聽得着。三嬸來大嬸家借用笸籃,大嬸說她近幾日老是頭疼,疼又疼得不厲害,卻渾身的不自在,三嬸就在水碗裏立了筷子驅鬼。一碗水和三根筷子拿上來,大嬸說:“天智又放起戲了!現在就他的日子滋潤。”三嬸說:“好好捉着!捉着。”大嬸就把筷子在碗中立起,三嬸將水往筷子上淋,說:“是你了你就立住!立住!”大嬸說:“你說誰?”三嬸說:“他大伯麼。”又說:“是你了,你就立住!你死了多少年了還不託生呀,你還牽掛她幹啥?要你牽掛的?!陰間和陽間不一樣,你當你的官,大嫂子還要改嫁哩!改嫁哩。”大嬸說:“你胡說啥呀!”三嬸說:“嚇鬼哩!”又一邊淋水,說:“是你了你就站住!站住。”筷子晃了晃,竟然站住了,直戳戳立在碗中,兩個老太太都臉上失了顏色,渾身打了個哆嗦。三嬸說:“你夢見他從門裏進來了?”大嬸說:“他進來了,就坐在蒲團上,說:來一碗綠豆湯!我就醒來了,醒來了頭疼。”三嬸說:“八月十五君亭去墳上燒紙了沒?燒紙了沒?”大嬸說:“他哪兒還記得燒紙!”三嬸說:“那就是他大伯來向你要東西的。要東西的。”嚇得大嬸就搭了梯子往樓上取麻紙。樓上有麻紙的,是過年時買了一些糊了窗子,又用生漆貼着糊了一遍她的壽木,剩下的一沓被塵土蒙着,一翻動,活活的東西就在一柱從瓦樓裏透進來的光中亂飛。兩人一陣咳嗽,忙在櫃前的插屏下燒紙。插瓶裏裝着夏天仁的像,臉長長的,額窄腮大,像個葫蘆。紙燒完了,碗裏的筷子還直直地站着,大嬸說:“他還沒走。”三嬸就拿了菜刀,說:“你走不走?走不走。”一刀砍去,筷子被砍飛了,跳上櫃蓋,又跳到地上。大嬸將碗水從門裏潑出去,說:“滾!”
水正好潑在進門的淑貞身上,把兩個老人嚇了一跳,忙給她擦,瞧着淑貞眼睛爛桃一樣,問是不是和光利沒過門的媳婦搗嘴啦?淑貞一股子眼淚刷地流下來。大嬸說:“你眼淚咋這多的,你要上了年歲和你娘一樣!梅花給光利說媒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她看上了你家的日月好,她那外甥女就是個樣子好看,卻不是個順毛撲索的人。怎麼着,還沒過門就吵了幾次啦?!”淑貞說:“她說話是刀子往我心頭剜麼!我去找梅花,梅花倒兇我,說給你家當個媒人好像成了千年的災啦,我那外甥女在孃家像個貓兒似的咋到你家就是了老虎?”三嬸說:“你不說梅花!不說梅花。到底爲了啥嗎?爲了啥嗎?”淑貞說:“光利在商店天天開門天天是虧,鬧着不幹了,要回來種香菇呀,這不是讓人笑話嗎?端着金飯碗咱不要回來又當農民呀?!”三嬸說:“天天虧着還是啥金飯碗,雷慶的飯碗比光利的飯碗大吧,說一聲爛了不就爛了?不就爛了。”淑貞說:“種香菇就一定能種成嗎?我和慶金不讓他種,他和梅花的外甥女就跟我打氣憋,又要去新疆打工呀!他一個同學在新疆,說油田上要人哩!那啥鬼地方,說是蹴下屙屎蚊子能把勾子叮爛,到那兒去尋死呀!再說他兩個遠走高飛了,我身體不好,慶金又沒力氣,地裏活誰個去呀?”三嬸說:“唉,你三叔一死,咱咋啥都背運了,家家鬧騰得不安寧!不安寧。”淑貞說:“愁得慶金一天到黑地嘆氣,又加上給我爹孃糧的事,讓我四叔罵他!”三嬸說:“你爹鬼迷心竅,一天到黑在七里溝,現在咱夏家就只靠你四叔了。你四叔了。”淑貞說:“四叔罵就罵了,慶金都聽着的,可我家這日子咋得過呀?我來請請你們的主意。”三嬸問大嬸:“頭還疼不疼?疼不疼。”大嬸說:“這一陣倒沒在意。”三嬸說:“那就是不疼了麼。不疼了麼。”淑貞說:“你們在立筷子呀,三娘你給我也立立,我這也是撞着哪一路鬼了?”三嬸說:“你這不是立筷子的事,該去算算卦。如果說光利出去能掙錢,那就讓光利去,若是出去不好,就是梅花她外甥女再鬧,唾到你臉上你也忍着。你現在實際上是當婆婆了,你也知道當婆婆的難了吧?難了吧。”淑貞說:“我對我婆婆可是好的吧。”三嬸說:“好,好,你不頂嘴,只是事情沒利利索索辦過。辦過。”淑貞說:“三娘委屈我呢。你說算卦,讓我找中星他爹?”大嬸說:“叫榮叔!聽說中星又當了陽曲縣的副縣長啦?”三嬸說:“是不?前三天我看見中星爹走路一閃一閃的,這兩天咋就沒見過他了?他了。”大嬸說:“咱這一門我看是衰了,人家那一門子又旺了。”三嬸說:“咱這是氣散了,聚不到一塊麼。一塊麼。”淑貞說:“中星要是升了官,他爹還肯給我算卦?”大嬸說:“尋瞎瞎媳婦麼,她帶你去南溝虎頭崖找神去。”淑貞說:“我不尋她。你信神就信神,可哪裏有她家裏啥事都不管的,瞎瞎爲啥成那樣,家無賢妻他能不在外生禍?”大嬸說:“她過她的日子,你過你的日子,與你屁事?依我看,人家倒心大,哪像你樹葉大的事就端在手裏像是個泰山放不下!”淑貞眼淚又流下來,嚶嚶地哭着走了。大嬸說:“咱這一門子該敗呀,除了竹青,哪一個媳婦都是窩裏罩,沒事了尋事,有了事就哭哭啼啼,家就是這麼哭啼敗了!”三嬸說:“頭不疼了吧?吧。”大嬸說:“還有些。”三嬸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抽絲。”大嬸說:“要疼就疼死罷了!我活這麼大歲數幹啥呀,活着是別人的累贅,自己也受罪,閻王爺是把我忘了,你說……”話到口邊突然又咽了。
門道里麻巧拿着一卷布進來,咚地往桌上一扔,說:“娘,你兒回來了沒?”大嬸說:“他一天到黑在村裏忙哩,沒見回來麼。”麻巧說:“他忙啥哩,忙得在萬寶酒樓上和別的女人睡覺哩!”大嬸說:“你胡說個啥呀!”麻巧說:“我胡說?人家染坊裏的人與咱沒冤沒仇的,人家是胡說啦?!”三嬸說:“這話給誰說誰信?君亭不是慶玉,何況村上事牛毛一樣,他就是要幹那事也沒個空!村裏現在嫉恨君亭的人多,別人家可以亂,你這兒可亂不得哩!亂不得哩。”麻巧說:“這個家我男不男女不女的顧扯着,他再要和萬寶酒樓上妓女來往,我就碰死在他面前!”收拾了染好的布去了臥屋,兩個老太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沒有說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