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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八十一,窮漢娃子靠牆立,凍是凍不了,只害肚子飢。這是清風街從爺的爺的爺的手裏就唱的謠。這個春上,村裏的孩子們又唱着,我就覺得是在唱我。我把爛棉襖脫了,換上了一件薄毛衣和夾克,再不縮頭縮脖的害冷,但肚子裏有了個掏食蟲,喫了這頓攆不及那頓,從巷子裏走過,誰家蒸了米飯,誰家熗了蔥花,全聞得出來。許多人家開始翻騰紅薯窖、蘿蔔窖、土豆窖,將壞了的紅薯挑出來,將長了根鬚的蘿蔔和生了芽的土豆弄淨了須芽重新下窖。我家地窖裏的紅薯生了黑斑,我是統統取出來了,挑揀着好的在水盆裏洗了要喫,將生了黑斑的紅薯挖了黑斑再放進窖去。隔壁的來順在門口的席上拿柿子拌炒熟的稻皮、大麥,準備晾乾了磨炒麪,他一直看着我挑揀紅薯,說:“你到底不會過日子!”我說:“咋不會過日子?”他說:“你應該先喫生了黑斑的紅薯呀!”我說:“那我喫到完都是喫壞的!”來順他不理解我,他講究會過日子呢,就是沒喫過一頓稠飯。來順又問我咋不見用柿子拌稻皮、大麥做炒麪呢?我纔不喫炒麪,看見他喫炒麪拉不下屎用棍棍掏,我都覺得難受。但來順卻在嘲笑我沒媳婦沒娃,他說:“我比不得你,我要養活四口人哩,你是一人喫飽全家都飽了!”我說:“麻雀!”他說:“麻雀?”來順沒聽過《陳勝和吳廣》,他就不曉得“麻雀難知鴻鵠之志”。
我和啞巴歇過了正月十五,許多回家過年的打工人又背了鋪蓋去城裏了,我們也往七里溝去。路過小河石橋,河灘的亂石窩裏刨出的那兩塊席大的地上,慶金和他媳婦在下土豆種,見夏天義過來,慶金說:“爹,爹,種土豆不能施雞糞是不是?”夏天義說:“雞糞生刺草蟲,會把土豆咬得坑坑窪窪的。你這能種幾窩土豆?要種你到七里溝種麼!”慶金說:“你又到七里溝呀,你身子能行嗎?”夏天義說:“有啞巴和引生麼,我只是指揮指揮。”夏天義說罷前邊走了,慶金看着他爹的背影,對我說:“過了個年,我爹老多了。”淑貞說:“你沒看你都老成啥啦?!”慶金的臉,黑黃黑黃的,他的肝從年前就隱隱地疼,一疼就得拿拳頭頂住要歇半天。但慶金在叮嚀我,在七里溝一定要照顧好他爹,能幹的活就幹,太累了就堅決得歇下。他說:“兄弟,你是好人,你要是不貪色,你就是清風街最好的人了!”我要反駁他,他塞給了我一根紙菸,把我的嘴堵住了。
夏天義在七里溝真的抬不了石頭了,也挖不動半崖上的土了,人一上到陡處腿就發顫。喫中午飯的時候,我們帶的是冷饃冷紅薯,以前他是擦擦手,拿起來就啃,啃畢了趴到溝底那股泉水邊咯兒咯兒喝上一氣。現在只喫下一個饃,就坐在那裏看着我和啞巴喫了。他開始講他年輕時如何一頓喫過六個紅薯蒸饃,又如何能用肚皮就把橫着的碌碡掀起來,罵我們不是個好農民,好農民就得喫得快,屙得快,也睡得快。我說:“你咋老講你年輕的事?”我這話說得太硬,但夏天義沒惱,直直地看着我,說:“我是老了?”我真是逞了能,說:“二叔,你愛錢不愛錢?”夏天義說:“屁話,誰不愛錢?我愛錢錢不愛我麼。”我說:“俗話講人老了三個特徵:怕死愛錢沒瞌睡。二叔是老了!人老了要服老,你就靜靜在這兒坐着,看我和啞巴抬石頭!”夏天義說:“狗日的像你爹!”這是我跟夏天義以來,夏天義對我最大的誇獎。那一天裏他是老老實實坐在一邊看我們勞動的。可是到了三天後,他讓瞎瞎的媳婦給他用麻袋片做了三層厚的護膝筒套在膝蓋上,又跪着在石壩前壘石頭,或者跪着用鋤頭扒拉從崖上挖下來的土。腿跪得時間久了,發木發麻,就又讓我和啞巴給他捶揉,我們總捶揉不到地方,他又罵,自己四肢爬着到草棚前去吸捲菸。我笑他那個樣子,說:“二叔呀,你撅了屁股瞪着眼,像一頭老犟牛!”夏天義就不動了,半會兒纔回過頭來,說:“引生,你最近沒見到俊奇?”我說:“我不欠電費,我見他幹啥?哎,你咋突然問他呢?”夏天義說:“爲啥不能問?拉石頭去!”
又一個早上,我剛剛起來走到中街染坊門口,西街牌樓下停着了一輛車,我還在疑惑這是不是中星或者夏風回來了,便見車上下來了六七個人,急急地跑,領頭的是上善。跑過了西街那一排門面房,上善在敲王嬸家的門,說:“羊娃,羊娃!”門開了一條縫,六七個人就衝了進去,立即王嬸的兒子羊娃就被扭了胳膊架出來,羊娃在喊:“娘,娘!”王嬸跑了出來,羊娃被塞進車裏,車吼了一聲開走了。王嬸倒在地上哭,上善拍了拍手上的土,手又抄在了背後,直直地走過來。我說:“咋回事,咋回事,羊娃被誰抓走了?”上善說:“省城裏公安局來的人,羊娃把人殺啦!”我喫了一驚,說:“弄錯了吧,羊娃毬高的個子,他能殺人?”上善說:“人窮極了就殘忍哩。他們三個打工的,年前要掙些錢回來,又沒掙下錢,就半夜裏到一戶人家去偷盜,家裏是老兩口,被發覺了就滅人家的口……你猜搶了多少錢?”我說:“多少錢?”上善說:“二百元!二百元就要那小子的命了!你看見他被抓走了?”我說:“是你領的路麼。”上善說:“我是村幹部呀,公安人來了先尋我,我只能領路認個門呀!你要是村幹部你領不領?”我說:“我不是村幹部。”上善說:“記着,你要犯了法了,我也會領路去抓你的!”呸呸呸,我嫌他說話不吉利,朝天唾了幾口。上善一走,我就往東街口跑,夏天義和啞巴已經在那裏等我好久了。我說了羊娃在省城殺了人,剛纔被省城公安局的人抓走了。啞巴一聽就要去羊娃家,夏天義拉住了,說:“要不是七里溝,去年冬天你和羊娃就一塊去省城了!”我說:“羊娃會不會被槍斃?”夏天義說:“他殺了人他不償命?”我的腦子裏就活動開了羊娃那顆梆子頭,他被五花大綁了,跪在一個坑前,一支槍頂着後腦勺,叭的一聲,就窩在坑裏不動了。可憐的羊娃臨去省城時還勾引了我和啞巴一塊去,說省城裏好活得很,幹什麼都能掙錢,沒出息的才待在農村哩。等他掙到一筆錢了,他就回來蓋房子呀,給他娘鑲牙呀。他娘滿口的牙都掉了,喫啥都咬不動。可他怎麼就去偷盜呢,偷盜被發覺了就讓人家罵吧打吧,怎麼能狠心就殺人呢?我說:“羊娃肯定沒殺人,或許是另外兩人動的手,他只是一塊跟着去的罷了。”夏天義說:“一塊去的,他動手不動手也是殺人犯!”我說:“他在清風街從沒偷盜過呀?”夏天義說:“你以爲省城裏是天堂呀,錢就在地上拾呢?是農民就好好地在地裏種莊稼,都往城裏跑,這下看還跑不跑了?!”到了七里溝,一整天我都幹活不踏實,腦子裏還是羊娃,是羊娃那張柿餅臉,那顆梆子頭,他架出門後喊他孃的聲音,我估摸這是撞上羊娃的鬼了。人死了有鬼,人活着也有鬼,現在折磨我的是羊娃的鬼。夏天義罵我不好好幹活,又罵我瓷腳笨手。我發呆着,說:“唵?”夏天義說:“說你的,賣啥瓷眼?”我破了嗓子地大喊,無數的羊娃頭就嘩地散開。但我的大喊使夏天義目瞪口呆,啞巴以爲我在給夏天義發兇,怒髮衝冠地要打我。夏天義把他拉住,說了一句:“他要犯病了嗎?”我沒有犯病,大喊之後我想哭,但我不能哭,就到溝底水泉裏用冷水洗頭,然後掏出手帕擦臉。我掏出的是白雪的那塊小手帕,我又想起了白雪。一想起白雪,他羊娃的腦袋就徹底消失了。我現在要說的是,七里溝這地方真靈。到了天黑,我們準備收工,啞巴在那裏尿哩,我也背過了身尿,一抬頭,似乎看見了溝腦的梢林裏有一個人,我立即感覺那人是白雪了!白雪怎麼會在溝腦的梢林裏,但我強烈地感覺那就是白雪!我就說:“二叔,你們先走吧,我去拉泡屎。”自個上了坡,鑽到一塊大石頭背後去了。
夏天義和啞巴先走了,走了百米遠,夏天義卻坐下來要等我。白雪真的是從溝腦的毛毛路上走下來了,夏天義揉着眼睛,問啞巴那是不是白雪,啞巴點了點頭,夏天義就看我的動靜。我那時也是糊塗了,全然不曉得夏天義會停下來等我,當我趴在了大石頭後一眼一眼盯着白雪往下走,真的,我覺得她的腳下有了一朵雲,她是踩了雲從天上來的。白雪走過了大石頭下邊的斜路上,我“噢噢”叫了兩聲,白雪就站住了,前後左右地看,沒有看見什麼,一下子小跑起來了。夏天義便站起來,說:“白雪,白雪!”白雪說:“是二伯呀!你們還沒回去呀?”夏天義說:“你咋從這兒走,到哪兒去了?”白雪說:“水庫西溝的陳家寨有結婚的,我們給人家熱鬧了,我有娃,晚上得回來,就抄了近路。”夏天義說:“噢,誰家結婚?”白雪說:“姓陸的,二茬子婚。”夏天義說:“二茬子婚還請樂班呀!”讓白雪和啞巴先往溝外走,他卻上來到大石頭後邊了。我還趴在地上,褲子脫到了膝蓋處。我的臉一下子燒起來了,哦哦着往起站,站起了又軟下去,又站起拉好了褲子,不敢看夏天義的臉。夏天義說:“屙啦?”我說:“屙啦。”用腳踢了一下土,土蓋住了一攤髒東西。夏天義竟然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往溝下走,我跟着他,就好像他用繩子拉着我走。
到了村,我們照例都在夏天義家喫飯,但夏天義這一頓飯讓我和啞巴在院裏歇了,他親自擀麪條,親自給我們撈,啞巴一碗,我一碗。啞巴高興地端了飯碗蹴在門檻上喫,我是坐在臺階上,喫着喫着,碗底裏卻是一些草節。我不知道這草節是夏天義故意放的,我說:“二叔,碗裏咋有草節呢?”坐在炕的二嬸說:“胡說哩,你又不是牲畜,你叔給你碗裏放草節呀?!”我頭嗡地一下,覺得當頂裂了個縫,有氣吱吱地往外冒,同時無數的羊娃的柿餅臉、梆子頭就繞着我轉。
當天晚上我的病就犯了。這一次犯病不像以前犯病時那麼急躁,心裏像有一團火,總想喊,到處跑,若手裏有杆槍了就去殺人。這一次是臉先浮腫,接着就遺三忘四。在路上遇見慶堂了,慶堂問我喫了沒,我臉定得平平的,好像是沒聽見,惹得他就罵我。罵就罵吧,罵着也不疼。到丁霸槽的萬寶酒樓上去看電視,眼睛睜着,人木頭一樣呆坐,丁霸槽把電視關了,我還坐在電視機前,眼睛睜着。夏天義包了一頓蘿蔔餡的餃子,要我喫,我就喫,他給我盛一碗,我喫一碗,盛兩碗,喫兩碗,盛過三碗了我還在喫,他疑惑地看着我,不給我盛了,我也不喫了。喫罷飯,二嬸說:“這蘿蔔餡餃子好喫!”我說:“是蘿蔔餡?”從門檻上往起站,一顆餃子就從喉嚨裏又滾了出來,還是囫圇的。夏天義說:“引生你病了?”我說:“沒病。”他說:“真的是病了!”領了我去大清堂。夏天義在前邊走,我在後邊走,腳抬得很高。文成看見了笑我,他從後面抱了我的腰,把我擰了個方向,我就又直直往前走。夏天義走了一會兒聽見沒了我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我是往回走去了,他就罵文成,又把我拉了往前走。夏天義讓趙宏聲好好給我看病,趙宏聲把了脈,給了我三片膏藥。夏天義說:“你怎麼總是膏藥?”趙宏聲說:“他這病有一味藥能治,但我不能開。”夏天義說:“啥藥?”趙宏聲沒有說出口,在紙上寫了,夏天義一看,臉色難看,牽着我又回蠍子尾了。趙宏聲在紙上寫了什麼藥?事後我才知道,他寫了兩個字:白雪。趙宏聲是個好醫生,他能認病卻治不了病,他們都不肯給我治病。待到俊奇來夏天義家,看見了我,他說我這是丟了魂了。俊奇說這話,我是聽到了,但沒有吱聲,繼續聽他和夏天義說話。夏天義說:“你咋知道引生是丟魂了?”俊奇說:“我娘以前給我說過她年輕時丟過魂,就是這樣子。”夏天義說:“你娘也丟過魂?”俊奇說:“後來虎頭崖澄昭師傅給她收了魂。”夏天義說:“還有這事,咋收的?”俊奇說:“拿一根紅線纏在一顆雞蛋上,然後把雞蛋在竈火裏燒,等雞蛋燒成炭了喫下,再喊叫她的名,她應着,魂就回來了。”俊奇這麼說着,我以爲夏天義壓根不肯信的,沒想到夏天義卻起身去取了紅線和雞蛋,真地在竈火口燒起來了。俊奇對我說:“你要喫炭雞蛋的,一喫魂就回來了!”我說:“我魂常丟的。”俊奇說:“咋丟的?”我說:“我頭上一冒氣,我能看見我在我的面前站着。”俊奇說:“現在你看見你在什麼地方站着?”我說:“現在我看不見。”俊奇說:“丟了。丟得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了!”如果俊奇的話是對的,我的魂丟到哪兒去了呢?是在七里溝,還是讓白雪帶走了,還是夏天義羞辱了我,丟在了竈火口?但我不願意讓夏天義給我收魂,我順門就走。俊奇說:“你不能走!你走就是行屍走肉!”不走就不走吧,我回坐在了廚房裏。夏天義在竈火口燒雞蛋,把雞蛋燒成了炭,出奇的是紅線卻完好無缺,這使夏天義都目瞪口呆了。夏天義說:“真個怪了!引生,你到院門外去,我叫你得應着,然後回來喫這雞蛋!”我站在了院門口。院門口站着一隻公雞,領着三隻母雞,公雞的雙翅撲撒着,走過來的神氣像是村幹部。夏天義說:“喂——引生!”我說:“哎!”夏天義說:“回來——嘍!”我看見了白雪,我沒回應。白雪是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了捆粉條,哼哼嘰嘰的,猛地和我對面,眼睛就相互看了一下。眼睛是能說話的,那一瞬間裏我們的眼睛在說:“哎!”“哎?”“哎……”“哎。”白雪是側了身子走進了院裏,把粉條要掛在堂屋門閂上,但沒掛住,掉下來了。夏天義在說:“回來——嘍!”我說:“讓我掛。”夏天義粗聲罵我:“引生,引生,你狗日的撮口了的不回應?!”白雪自己把粉條掛好了。我說:“你坐,喝水呀不?”夏天義走出了廚房,看見白雪把粉條掛在了堂屋門閂上,而我又拿了小板凳給白雪,就拿腳踢我的屁股,罵道:“你狗日的還要小命不?!滾!”把我趕出了院,也不讓我喫燒雞蛋了。
我到底沒喫燒雞蛋,但我的魂又回來了。俊奇不明白我沒喫燒雞蛋,怎麼魂又回來了?夏天義知道。我被趕出院有三個小時後,悄悄又返回到夏天義家,立在院裏,聽見夏天義和二嬸在堂屋裏說話。夏天義說:“唉,世事實在說不清,咱夏風不珍貴白雪,引生卻對白雪心重麼。”二嬸說:“你勸勸白雪,給引生笑笑或者說些話,這沒啥麼,不捨白雪的啥麼,又能治引生的病。”夏天義說:“這話我沒法說。”就是夏天義這一句話,他得罪了我。我再也不去七里溝了。我沒去七里溝,而且又做了一件最糊塗的事,這就直接導致了夏天義添了病,睡倒了三天。
事情是這樣的。鄉政府的團幹,還記得吧,就是結婚請村幹部去上禮的那個團幹,他後來竟然愛上了攝影。得知七里溝長出了個麥王,就來找我,說能不能把麥王給他,他照一張照片,絕對能照張可以獲獎的照片哩。我說:“不能給你,你獲獎呀與我們屁事?!”他說:“給你五元錢也不行?”我說:“不行。”他說:“那隻照一下,照出來發表了也是給你們宣傳呀!”我就領他去了土地神廟。麥穗吊得太高,他拍照不成,我們就把麥穗取了下來,放在地上照。照過了,我向他要錢,他卻反悔不給。沒見過這麼耍賴的人,我當然和他爭吵,街上的一隻雞卻走進來將麥穗叼走了。當我拿了錢發現麥穗沒了,出來看見雞在街上把麥穗啄成了三截,我是嚇壞了,團幹也嚇壞了。他到底鬼,又從別處弄來一穗麥吊在了空中,說:“不給夏天義說,他哪裏會知道?”
我是一輩子沒哄過人的,這事我能不給夏天義說嗎?但我又不敢對夏天義說。我把五元錢交給了書正媳婦的飯店,便每天給夏天義端一碗涼粉。端了第一碗去,夏天義說:“你不願到七里溝去了,還給我買什麼涼粉?!”我說:“誰說我不去七里溝了,我只是歇了幾天麼。”夏天義就高興了,喫了那碗涼粉。一連三天他都喫了我端去的涼粉,還對人說:“狗日的還真孝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