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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屋裏坐了,外邊的雷聲更緊,倏忽天也暗下來,隨之窗外白光閃亮,白得十分生硬,瞬間更黑得如潑了墨。又一個炸雷就響了,這炸雷似乎在屋外的院子裏,窗子和門明顯地都在搖晃了一下,便聽見窗外的院牆頭有什麼東西掉下去。莊之蝶想拉開電燈,又怕室外的線路導了雷電進來,就把桌上的半截蠟燭點了,對女人說:“害怕不?”女人說:“有你在這兒還怕什麼?龍要來抓,把咱倆都抓去!”女人說着,拿了毛巾揉搓頭髮上的水。那裙子全溼了,溼了的裙衣貼在身上,薄亮如紙,把一具起起伏伏的軀體告訴給了莊之蝶。女人在莊之蝶看着她的時候,手就把溼貼的衣裙扯一扯,臉上羞怯怯地紅,後來挪身坐在燈影裏。莊之蝶便把話題往別的事上引,問道:“你說你去孟燼他娘那兒了,她日月過得怎樣?我是幾年也沒見到她了。”女人說:“女人沒男人是沒腳的蟹,孟燼又大了,死淘氣,活脫脫是一個小孟雲房!前幾日我在街上見着她,人憔悴得不行,一說話就抹眼淚兒。我就問,你這麼些年了怎麼還是不找個人?她又哭,說四十歲的寡婦到哪兒去找男人,年輕的不可能,年紀大的要麼就太大,要麼又是帶個娃娃的,一個孟燼都管不了的,再來一個,心裏不和,親不得的罵不得,和孟燼越發惹是生非。我答應幫她物色一個,偏巧回去打聽了一下,我那鄰居有個親戚,是工程師的,老婆前年死了,孩子都工作了在外地,豈不是一個合適的?今日就去給她提說了。”莊之蝶說:“你這麼好心!她是鼻樑兒塌些,初次見了覺得容貌差些,不知那工程師是重人樣兒還是重過日子?”女人說:“這也說不準。工程師見我時我也這麼說,他說比你差點我就唸佛了。”莊之蝶就笑了:“她要有你一半,孟雲房也不離婚了!”

女人說:“你只會作踐我!我在年輕時候或許還可以,現在老得什麼了,又常年害病,瘦成一把幹筋了。”莊之蝶說:“哪裏?我在家裏常拿你比說着給月清,月清還說:人家汪希眠有錢,不知給老婆買着喫什麼青春不老果兒!”女人那麼無聲地笑了一下,眼淚卻流下來。莊之蝶一下子慌了,說:“我說的可沒一個假字。你瘦是瘦些,我想你不要總想着自己是一鍋燒不開的水,醫生的話要聽的,但也不能全信了,醫生常說空氣裏有多少多少細菌,那麼人就都不張開嘴了?”女人說:“汪希眠是給我買了這樣補藥那樣補藥的,可我知道我的病根兒在哪兒!”女人吸着鼻子,眼睛又紅起來。有眼淚就噙在那裏。莊之蝶不敢再問下去,取毛巾讓她擦眼淚,故作了戲謔的口吻說:“希眠又去廣州辦他的畫展了?他是瘋了怎的,拳打了北方還要腳踢南方?!”女人說:“哪裏是辦畫展,談一筆畫的生意去了。你不知道,他這幾年也是得了一種病的。”莊之蝶說:“他得什麼病?他就是那黑瘦人,可精神頭兒有時比我還大哩!”女人說:“是真有病,是乙肝,但病毒並沒損壞了肝,屬乙肝病毒攜帶者。”莊之蝶說:“哎呀,這事外界誰都不知道的!”女人說:“他不讓告訴給任何人,只是偷偷喫藥,可這病得上身一天兩天不能好的。說句讓你笑話的話,幾個年頭了,他沒和我接過吻,一月兩月了有那麼一次事兒,還是要戴了避孕套的。”莊之蝶就在心裏想,汪希眠是真患了乙肝還是故意沒病裝病?若是真的,外邊傳說他與別的女人如何如何,那豈不是害了別的女人也要加重自己病嗎?而家裏的老婆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幾年裏不能親吻,行房又戴了那塑料套兒,這老婆人都說是享不盡的福,卻也有這一段苦愁?女人說:“我對他說,你既然有病,就在家待着好生養病,可他還是一年有半年在外邊,見月把錢寄回來。錢現在是多了,可錢可以買到房屋就能買到家嗎?能買到藥物就能買到健康嗎?能買到美食就能買到食慾嗎?能買到娛樂就能買到愉快嗎?能買到牀就能買到睡眠嗎?”女人說過了,扭頭看着窗外,窗外已是徹底地黑下來,雷還在一串串地響,風雨交加。她突然坐直了身子,說:“之蝶,我不該給你說這些的,說這些也不是在這個地方。我本想多去你家聊聊,幾次走到半路又返回去,何必去幹擾別人的平靜日子?今日遇着你,想要你去我家坐坐,看看我那隻貓,我現在只是活貓哩!沒想這一場雨倒讓我們在這裏說了這麼多話。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我倒還要完成我一個夙願哩。”莊之蝶忙問:“什麼夙願?這些年我也去你們家少,想起來也對不起你,以後有什麼要我辦的事,我會盡力去辦的。”女人就說:“這你可是心裏話?”莊之蝶說:“我要說假,今晚這雷把我劈了!”女人說:“你別這樣,雷要劈了你,我也就不想活了。這事說出來,也惹你發笑的:在年輕的時候,西京城裏辦過一次文學講座,你在臺上作報告,我在臺下當聽衆。那是我第一次見你,不知怎麼就產生了一個念頭:我要嫁人就非他不嫁!後來就認識了你,想着法兒與你接觸,但我當面說不出口,我託我的朋友曾給景雪蔭說了我的心思,讓她轉告你,可景雪蔭卻冷笑了,說:她倒想得美,說到我這兒?!我朋友把景雪蔭的話傳給我,我好疑惑,不久就聽到原來你是和景雪蔭相好,我就懊惱不迭。但後來,得知你和景雪蔭沒有成,成的是牛月清,我哭了一場。哭過了還去你家看過一次,看到牛月清人有人樣,德有德行,這心就全灰了,才和汪希眠結的婚。如今咱們年齡都大了,今晚又說了這麼多話,我就把這段心事告訴你,我並不需要你再說什麼,我只圖我總算完成了一件事,心裏不揪着罷了。”莊之蝶如木如石地呆在那裏,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詳細地回憶了與這女人初識到現在的年年月月,有無限的悔恨、遺憾和感慨。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嘴脣顫抖着,但女人卻說:“我不要你說,我不要的!”他一腔子的千言萬語遂化作一聲長長的浩嘆了。

兩人就這麼坐着一時無語,樓道里有了喧譁聲,接着聽見阮知非在喊:“之蝶,你還在嗎?你夠朋友!”一推門,汪希眠老婆就站起來,說:“之蝶夠朋友,你也夠朋友嘛!讓人家給自己辦事,人也不陪,飯也不管,一走了事!請個人看門,怕也得付工錢吧?”阮知非說:“剛纔還唸叨之蝶夠朋友,現在我倒不這麼認爲了。要不是你在這兒,他能這麼老實地待着?”莊之蝶就拿毛巾幫他擦頭上雨水,說傍晚時在菜市上碰了她,又逢着下雨就過來說說話兒,這陣誰都沒有喫飯的。阮知非就直告罪,說演出完,工廠又宴請了喫飯。原本要走的,人家偏要拉他一塊喫,那面子抹不過,只好留下了。就吶喊樓上的一個演員,讓快去提飯盒到街上飯店買些喫的來。

喫了飯,阮知非看了改寫成的論文,自然是喜歡得了得,從家裏取了酒三人要喝。汪希眠老婆說她該回去的,莊之蝶也說要走,阮知非說等雨住了他叫兩輛出租車親自去送。酒喝過多半瓶,三人臉面都浮着汗油,紅堂堂的,雨卻沒有住,反倒雷聲轟隆,更是頻繁。阮知非說:“這麼大的雨,爲什麼偏要回去?這辦公室可以睡一個,隔壁房間沒人,也是乾淨牀鋪,可以睡一人。”莊之蝶說:“我是可以,就看汪嫂。”汪希眠老婆說:“希眠不在家,我是獨來獨往慣了,只是放心不下我那貓。”阮知非說:“這好辦,我給兩邊家裏打電話。牛月清是讓我拉之蝶出來的,我不怕她罵了我勾動了之蝶在外邊拈花惹草的。汪嫂那邊我讓伯母把貓經管好就是了。”汪希眠老婆說:“你告訴說一定夜裏要喂貓一頓的,冰箱裏有一尾魚,讓切成塊兒喂一半。”阮知非說:“哎呀,你把貓當汪希眠養哩!”說畢,上樓去家裏打電話了。

三人一邊說話,又喝了那半瓶酒,已是夜闌時分,阮知非頭沉重起來,說聲“早些休息吧”,去開了隔壁房間,問誰睡這裏?莊之蝶去看了被褥,說這邊比那邊的乾淨,嫂子睡在這裏。阮知非就告訴了廁所在哪裏,水房在哪裏,一一囉嗦過了,搖搖晃晃上了樓。樓道里一時寂靜無人,莊之蝶去水房打了水,也給汪希眠老婆打了水過去,說:“你洗了睡吧,今晚天涼,能睡個好覺的。明日早上我來敲門,咱去老孫家酒樓喫羊肉泡饃的。”過來關了門在水盆裏擦洗了身子睡了。莊之蝶好酒量,雖然一瓶酒有一半讓他喝了,但並未頭重腳輕,反倒異常興奮。睡在牀上聽了一陣雨聲,就作想汪希眠老婆。對於汪希眠老婆,十數年裏他一直好感,但不敢對人家有過多想法,只道是內心深處的一個祕密的單相思。聽了她剛纔話,原來她對自己也是一副衷腸!咀嚼了女人說的讓他不要再說什麼,翻過身去便竭力不去想她,但不去想,偏要想!焉能不想?竟把這女人與牛月清比較,與唐宛兒比較,與柳月比較。三比較兩比較,身上憋得難受,下邊就直挺挺地豎起來。他並未拉燈點燭,只穿衣下牀,在房間裏踱了一會兒,開門站在樓道。樓道里漆黑空洞,心裏惶惶,又去廁所小便,沒有什麼要解,走回來了就去敲那已經關嚴了的門。汪希眠老婆在裏邊問:“誰?”莊之蝶說:“是我。”黑暗裏閉了眼睛,身子伏在門上。女人說:“有什麼事嗎?等一下。”門上邊的糊了報紙的玻璃小窗亮了,聽見她走過來拉開了門閂,卻並未開了門扇,然後說:“你進來呀。”莊之蝶推門進去,女人卻已披衣坐在牀上,下半個身子蓋着毛巾被。女人說:“你是不是也聽見樓上誰家的貓在叫,怕我想起我那貓的?”莊之蝶說:“我,我……”把門關了,走過去站在了女人的身邊,手腳卻一時無措。女人明白了事體,低聲地說:“之蝶,你?”莊之蝶終於一俯身,抱住了女人的頭,喃喃道:“我睡不着的……我……”就將一張水津津的口噙了女人兩片薄嘴脣。女人在剎那間伸手也抱住了他,身子那麼扭動在空中,毛巾被就擁在了一邊,裸露了只穿着一件窄小的粉紅色的褲頭的身子,樣子像一條美人魚。莊之蝶一下子就連鞋上了牀去,女人卻瞬間裏冷下來,用手擋了,說:“之蝶,這不行的,這樣不好,你要對不住牛月清,我也對不住希眠。”莊之蝶還要動作,女人已裹了毛巾被,眼裏是一種懇求。莊之蝶就僵住身子不動了。女人爲莊之蝶整好衣服,讓他重新在牀頭坐好,說:“我以前愛過你,往後恐怕也難以不愛你,但我們不要這樣。這樣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如果你也愛我,等我們都老了,也不是我成心要詛咒,假若希眠死在我頭裏,月清也死在你前頭,那咱們再作一場夫妻;假若你我都死在他們頭裏,那也就是命了。命果真這樣,你我違不過它,也就不必拗來。否則你和汪希眠都是名人,況且你我也從此一夜夫妻百日恩,又各自要與各自的人生活下去,那就更沒個安生日子過了。”女人說着,苦笑了笑,替莊之蝶抹下了欲掉的眼淚,從胸衣裏掏出一個線兒繫着的銅錢兒,說:“你剛纔也看見這枚銅錢了吧?我戴的是金戒指、金耳環、金手鐲,我卻沒有戴金項鍊,我不是沒有金項鍊,而是我捨不得這銅錢兒。這是我那次去你們家看牛月清,順手從你的窗臺拿的銅錢兒。我想我已得不到你,卻要把你的東西戴在身上。這事汪希眠至今不知道,今日全給你說了,我再把它送你。這不是完璧歸趙,是它十幾年戴在我身上,它浸蝕了我的汗,我的油,我的體味兒,完全成了我的命魂兒,送了你也讓你知道我是怎樣一個女人。”女人把銅錢取下來給了莊之蝶,莊之蝶將系兒掛在了脖頸,銅錢卻含在了口裏,眼淚婆娑地要走出去。已經走到門口了,又停下,回頭看着女人,女人手按在了肚腹,臉上在苦笑。莊之蝶說:“你哪兒不舒服?”女人說:“肚子疼,我這是老毛病了,一激動胃就痙攣的,你睡去吧。”莊之蝶要想說:我給你揉揉。但他沒有說出口。手在懷裏解着什麼,抽出了孟雲房給他的那神功保健藥袋兒,說:“你戴上這個吧。”女人微笑着給他點點頭,接受了藥袋,看着他開門走了出去。

有雷雨的這個夜晚,雙仁府這邊的院子裏,牛月清、柳月和老太太各自早早地睡下了。不知什麼時候,嘎的一聲炸雷,柳月驚醒過來,總想象那雷是天上的一個火球,旋轉着就落在房頂上,一定是把房頂的琉璃屋脊全擊碎了。在陝北的老家,她是見過龍抓人的。那也就是這樣的打雷天,忽聽村人喊:東頭郝二孃被龍抓了!跑去看時,白臉長身的郝二孃在門前槐樹下倒着,槐樹被攔腰劈了,上半截跌在水塘裏還冒着煙。郝二孃卻只是個三尺來長的黑炭柴頭,唯腳上的一隻鞋還完好,鞋是凡力士白鞋,纔剛剛用白泥粉塗過。柳月見今晚的雷聲聲不離房頂的上空,就疑心這又是龍要抓自己嗎?就又揭了蒙在頭上的單子,拿眼看窗口,是不是有火紅的一個球似的東西撞窗而入,或是蛇一樣的白光就從外邊直來到她的身邊。她叫了:“伯母,伯母,你今晚睡得這麼死的,我要嚇死了!”老太太卻沒有吭聲,再叫了一聲,還是沒有吭聲。柳月恍惚裏覺得龍把老太太抓走了,一時間就全迷糊。覺得這一夜龍全來到了西京城裏,在同一時間裏抓走了汪希眠的老婆,抓走了孟雲房的老婆,抓走了景雪蔭,在抓走唐宛兒的時候,那女人正在浴盆裏洗屁股,那下身就先爛了,滿浴盆的血水……柳月哇的一聲就銳叫起來。

這銳叫在子夜裏十分恐怖。牛月清就跑出臥室把客廳的電燈拉亮,見柳月赤裸裸地已爬到了廳裏,直着眼兒對她說:“龍抓人的,大姐,龍要抓了人的,伯母已經不見了!”牛月清就去了那邊臥室,果然老太太棺材牀上空着,又到了廚房、廁所、書房,仍沒個蹤影。牛月清說:“看看孃的鞋在不在?”鞋不在。兩人就瘋了一般開了屋門往院子來。院子裏還下着雨,閃電里老太太卻跪在那裏的一塊石頭上雙手合十地祈禱哩。柳月還是赤身,一下子過去抱了那個跪着姿勢的老太太,進屋放到牀上。牛月清攆回來忙把乾衣服讓娘換,也拿了單子披在柳月的身上,說:“娘,黑漆半夜你往外跑什麼,打雷閃電的要想着雷擊嗎?”老太太說:“天上鬧事哩,我怕他們鬧急了,鬧到城裏來的。”柳月沒好氣地說:“天上鬧事,天上鬧什麼事?”老太太說:“一羣魔鬼和一羣魔鬼打仗哩,打得好凶喲!滿城的人都在看,缺德的只是看熱鬧,沒人去禱告的。”柳月說:“現在街上有什麼人?是鬼看的?!”老太太卻說:“是鬼,滿城的鬼倒比滿城的人多!這人死了變鬼,鬼卻總不死,一個擠一個地扎堆兒。”柳月聽了,臉色又煞白。牛月清說:“不要接她的話,讓她越說越害怕的。娘,睡你的去,啥事沒有!”老太太就咕咕嘟嘟不服氣,脫了溼衣躺下去,卻仍要懷裏抱了那溼鞋。牛月清讓柳月也去睡,說:“柳月你也跟老太太學得神經了。老太太不在了,你就起來尋尋,她不在廁所就到院子去,她能到哪兒?你失聲吶喊龍抓人了,你是高中生,雷擊了人也是靜電導引的原因,怎麼是龍抓了人了!”柳月臉上有了血色,心裏雖然還駭怕着,卻也不好意思地說:“不知怎麼,我覺得是龍抓人的,抓了好多人的。”牛月清說:“你怕是做夢吧?醒過來一看沒見了老太太,就胡叫喊。”柳月說:“我也說不清了。”

後半夜雷聲漸漸息了。但老太太再沒有睡着,柳月才迷瞪了真要進夢境,就被她用柺杖伸過來捅醒了,說:“柳月,有人敲門哩。”柳月支了耳朵,說:“沒有。這個時候誰來?”老太太說:“真的敲門哩!”柳月起來去開大門,門外沒人,回來說:“沒人的。”睡了一會兒,老太太又喊柳月:“你聽,誰又在敲?”柳月起來又開門去看,連風兒也沒有,回來也不理老太太睡下了。約摸到了四點光景,老太太就又坐起來了,問:“誰?誰?”便再叫柳月,柳月裝着發鼾聲,老太太就用手捏柳月鼻子,說:“你睡得這麼死,有人敲門的!”柳月一骨碌坐起來說:“你沒瞌睡也不讓我瞌睡嗎?誰敲門,鬼敲門!”說完自己倒害怕了,蒙了單子又躺下,連頭都矇住了。老太太說:“這哪兒是保姆,是小姐嘛,有人敲門也懶得開!”柳月卻不愛聽這話,氣咻咻去開了門,門外還是空的,就不再回臥室,只睡在客廳沙發上。

天亮了,牛月清起來見柳月睡在沙發上,臉面憔悴,眼圈發黑,先是喫了一驚。柳月說了原委,牛月清說:“我娘那毛病怕又犯了,你莊老師今日回來,他愛聽她說那些人鬼不分的話,讓他今晚和老太太睡去,你過來和我睡。”

半清晨,莊之蝶進的門,問牛月清人呢,柳月說去機關單位了。莊之蝶說今日禮拜天怎麼也去上班?柳月說是幫人處理剩饃的。將牛月清告知她的那個學生如何蒸饃,如何無法推銷,又如何牛月清明着是單位竈上買了饃,暗中送了那學生一筆錢,現在又去聯繫把這四麻袋饃運到糨糊廠去的事一一說了,莊之蝶說了句:“她又做善事。”自去向老太太問安。老太太自然對莊之蝶嘮叨昨日夜裏事,莊之蝶來了興趣,詳細過問,又告訴柳月他要寫一組魔幻主義小說呀!柳月並不懂什麼是魔幻主義小說,只去泡了一杯茶送到書房去。莊之蝶才寫了三頁稿紙,聽見老太太在喊柳月,說誰敲門了,柳月就要去開門,老太太卻說:“不要開的。昨兒夜裏敲門,我真以爲是誰個熟人來了。你說開了門沒人,這一定是天上那些魔鬼來了。這些東西盡敲咱家的門幹什麼?不要開的,死不要開的!”竟自己過去把她臥室的窗子關了,拉上了窗簾;又過來關了牛月清的臥室門,又讓柳月把廚房的窗子也關嚴。柳月要做飯,關了窗子熱,不去關,兩人就鬥起口舌。柳月又拗不過她,跑來書房給莊之蝶說。莊之蝶說:“娘,大熱天的不透氣,熱死人啦!”老太太悄聲說:“那東西敲不開門,不會隔窗進來?熱,有多熱?”手指蘸了唾沫就點了莊之蝶汗衫下的奶頭,又要往柳月身上點,柳月壓着自己的衣角,臉先紅了半邊。莊之蝶說:“大白天的,什麼也不用怕,咱們一塊去,看誰在敲門,若是妖魔鬼怪,我一劍砍了!”摘下牆上一把健身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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