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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一到雙仁府這邊,滿街巷裏,都亂哄哄的是人,老的少的差不多都用了塑料布、雨衣、薄膜紙包着大小包袱和家用電器,往屋檐下跑。許多警察在那裏大聲吆喝,一些人就被車拉走;一些人卻死活也不上車;更有一羣人急急往老太太住的院裏跑,叫嚷着快打電話,打急呼電話!柳月第一個念頭就是老太太出事了!不顧一切地往家跑,家裏果然站滿了人,而老太太卻在門口的藤椅上盤手盤腳坐着的。柳月一下子抱了她,說:“大娘,你沒事吧?”老太太說:“我沒事的,昨日一天你大伯一直陪了我的,他今日又來,你們都不過來,他就發火了,他說他用鞭子抽打了女婿,他手重的,我倒擔心他把你老師打壞了!”柳月說:“哪有這等事,莊老師背上只是出了些瘡的。”老太太說:“那不是鞭打的又是什麼?我年輕的時候,水局裏有個趕馬車的劉大瑜,掙了錢上不敬老,下不娶妻,整日趕車回來就去闖勾欄,入局子。那年夏天打雷,他背上一片烏青,那就是被雷批了文的!你莊老師讓鞭打了,他還是不過來,等着要雷文嗎?”柳月說:“莊老師事情多得走不開,才讓我冒雨過來的。”老太太說:“你大伯就說女婿不會過來的,果然他不過來!你大伯只能欺負了我,要我給他做花椒葉煎餅。天潑大雨,老東西逼我去院裏那花椒樹上摘葉子,那面牆就倒了。你說怪不怪,那牆不往這邊倒,偏就倒過去,把順子那駝子娘砸死了。你大伯怎地說,他說,爲啥牆沒倒過來,那是一個女鬼在推牆的,看見了他,他給人家笑笑,女鬼就把牆推向那邊。這老不正經的!”老太太說着,還氣呼呼地喘氣。旁邊幾個人也聽了一句半句,問:“牆不是淋倒的?是人推的?”柳月說:“鬼推的,我這大娘陰間陽間不分,你哪裏就信了?你要信,你問她,我那大伯死了幾十年了,你問她現在人在哪兒?”老太太癟了嘴罵柳月和她總是反動,是反動派,說:“我說你大伯,你在那邊還花呀?!他和我吵,吵得好凶。他們一夥進來要用電話,你大伯說聞不慣生人味,頭疼,才走了的。”旁邊人就笑了,知道果然是個神經老太太。打電話的打了半天,電話總算是通了,向衆人喊:“市長馬上帶一批人就來救災了,市長說還要帶電視臺記者,報社記者,還有咱莊作家的。”一羣人歡叫着就擁出門去。老太太說:“這麼大的雨,市長還叫你老師來,要他去抽水?你大伯打他也打不過來,市長一叫就叫來了,市長是官,你大伯就不是官?你大伯在城隍爺手下是個頭目的!”柳月說:“市長怕是讓他來寫文章的。”老太太說:“那你出去瞧着,他要來了,就叫他回來給你大伯燒些紙呀!”柳月沒吭聲,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打了傘也出去瞧熱鬧了。
院子的左牆角果然塌了一面牆,牆是連着隔壁的順子家,牆後真的是個大茅坑,茅坑裏落了許多磚石,糞水溢流,而茅坑邊是一堆扒開的磚石。柳月往日只知道這一片也是個低窪區,只有莊家的屋院墊了基礎,高高突出,但沒想到院牆過去就可以清楚看到整個低窪區的民房了。這裏的建築沒有規律,所有房子隨地賦形,家家門口都砌有高高的磚土門坎,以防雨天水在溝巷裏盛不了流進屋去。那橫七豎八的溝巷就一律傾斜,流水最後在低窪區的中心形成一個大澇池。以前是有一臺抽水機把澇池的水再抽出來引入低窪外的地下水道流走,現在三天三夜的雨下得猛烈而持久,澇池的水抽不及,水就倒流開來,湧進了幾乎一半的人家。柳月跳過了院牆豁口,順子的娘還沒有盛殮了去火葬場,身蓋着一張白色牀單停在家裏。家裏雖然沒進水,小院裏的水卻快要齊平臺階,順子的媳婦和順子的胖兒子,頭纏了白紗條在屍牀前擺設的靈桌下燒紙,哭已經是哭過了,因爲來幫忙救災的人多,便再沒哭。順子一邊用手在小院門口築一個泥坎兒,一邊用盆子向外舀着水潑,一邊給新來探望的熟人在說:“下雨了,我也沒去街上擺煙攤,顛倒了頭在牀上睡,一個夏天的乏勁都來了,越睡越是睡不夠,就被哐的一聲驚醒了。想,這又是什麼倒了?出來看看,那邊茅坑的牆倒了。這幾日誰家不倒個牆、塌個屋檐角的,倒就倒吧,天晴了再說。我就又去睡。睡卻睡不着,想我娘怎地不見?我娘在對面那間小屋住着,她腰駝了,耳朵卻靈,每有動靜都是她要出來,不是喊我就是喊我兒子,說誰家又怎麼啦,快去看看呀!院牆倒得這麼大聲響,怎不見她叫喊?我就叫我兒子去看他奶在不在,兒子去了說不在,我還以爲我娘去溝巷裏看水了。又睡了一會兒,尿憋,起來到茅坑去,站在那兒,卻發現了我孃的那隻小腳鞋在茅坑漂着。我心裏就慌了,彎腰去搬那倒下的幾塊磚石,我孃的一隻手就出來了,我娘是在上茅坑時,被那牆倒下來活活窩死在那裏的。這鬼市長,他整天花了錢造文化街、書畫街,有那些錢怎不就蓋了樓房讓俺們去住?!讓雨下吧,再往大里下吧,把這一片子房子全泡塌了,人都砸死了,市長他就該來了吧!”旁邊人就趕忙說:“快不要這麼說,你沒看電視嗎,這幾天市長像龜孫似的到處忙着救災哩!聽說西城門北邊那片低窪地房倒了三百間,人死了十二個了。剛纔已打了電話,市長立馬就要來了,你可千萬別說這話!市長心盛盛地來救災,肯定要下決心撥款撥物給這一片居民。市長也是人嘛,你話說得難聽了,他不生氣?生了氣該撥一百萬救災費也可能只給五十萬。”順子點了頭,雙手接過了一個鄰居跑去買來的童男童女泥塑,眼淚流着進屋擺在了他娘靈桌的兩旁,跪在那裏老牛一般地放了哭聲。
柳月不忍心見人哭喪,忙踏了泥水往別處去。聽見遠處有車響,有人聲,順了一個窄巷一腳高一腳低走過去,褲子又成了兩筒泥水,就看見有人肩上扛了攝像機在拍攝。一堆人的,有抬了三臺抽水機往那邊跑的,有扛了塑料布捆的,有醫生,有擔架。柳月便看見莊之蝶了。柳月走過去,扯了他的後襟,說:“莊老師你真的來了?”莊之蝶說:“市長打電話要我來現場看看,我怎地不來?!老太太沒事吧?”柳月說:“甚事也沒有,她只讓你去給大伯燒紙,說大伯今天回來。”莊之蝶說:“我怎麼走得開?這兒忙活完了,可能還要到西城門北邊那片低窪區去的。”柳月就回身走了,卻又返回來,悄聲問:“哪個是市長?”莊之蝶指了指已走入巷頭一羣人中的那個高個。柳月說:“當市長倒還這麼辛苦!”莊之蝶說:“你以爲的,市長也不是好當的!”柳月卻癟了嘴,說:“咱是看見賊娃子捱打哩,卻沒看見賊娃子怎麼喫哩!”莊之蝶瞪了她一眼就攆那羣人去了。
這一晚上,雨開始住了,莊之蝶沒有回來。電視上的專題節目是市長向全市人民作關於搶險救災的報告。他說這個城市是太古老了,新的市政建設欠賬太多,在已經改造了四個低窪區後,今年市政府還要下狠心籌集財力物力,改造西城門北段和雙仁府一帶的低窪區。而莊之蝶就住在一家賓館裏,由宣傳部組織了幾位報社的記者和莊之蝶連夜撰寫這次搶險救災的紀實報導。他們由災後的沉思,今年低窪區改造的規劃,洋洋灑灑共寫出數萬字,於第三日中午全文發表在市報上。離開賓館時,黃德復代表市長來擺了一桌酒席慰問大家;席面很豐盛,但大家因疲勞過度胃口不佳,菜剩了一半。黃德復說:“莊作家你家養了貓嗎?用塑料袋包了這幾條魚帶回去,也不浪費呀!”一句話倒使莊之蝶想起了汪希眠的老婆,便把那喫剩的幾條魚裝了袋子,出得賓館,便徑直到菊花園街汪希眠家去了。
汪希眠是買了一處舊院落而自修的一座小樓。樓前一株大柳,蔭鋪半院。又在樓的四旁栽了爬壁藤,藤葉密罩,整個樓就像是一個綠草垛子。莊之蝶先在那院門框上按了門鈴,半天沒人來開,一推門,門纔是掩着的。深入了,院子裏還是沒有人,也不見保姆和老太太出來。寬大的石階上生滿了綠苔,一片落葉,葉柄兒纏在那綠苔裏,不知怎麼着了風,噝噝兒發着顫音。莊之蝶覺得一場雨後使這院落不是清靜,而是有些陰冷瑟瑟了。正疑惑着人呢,一隻貓就悄然從樓庭裏跑出來,三步之遠蹲下,拿很亮的眼睛看他,然後尾巴搖搖,又朝樓廳去了。莊之蝶知道這就是女主人的那個龐物了,跟了貓進去,貓在廳裏卻不停又往牆邊的轉梯上爬,爬上去幾層,回過頭來再看他,他就也上了樓梯。如此上到二樓,他瞧着樓梯口的那間房子裏,汪希眠老婆病懨懨歪在牀頭,正給着他一個無聲的笑。莊之蝶忙放下塑料袋兒,走過去問:“你病了嗎?”女人說:“身子不舒服,不能到樓下去,可腳步還在院子我就聽出是你來了!從哪兒來的,怎麼就知道我病了?”莊之蝶說:“我還不知道你是病了,哪兒的病?看過醫生了嗎?”女人說:“前日清早起來,覺得背上疼,讓保姆來看了,說是出了幾個瘡疔的,我並不在意。不想昨兒夜就疼得厲害,整個脊背都成了硬的!今早保姆帶我去醫院,醫生說是化了膿的,開了刀敷了藥,疼是不疼了,但卻沒有了一絲兒力氣。”莊之蝶說:“讓我瞧瞧,到底怎麼樣了?”女人說:“不用看了,原本光光的脊背長了那爛傷,怪難看的。”說着,欠身讓莊之蝶坐在了牀沿上。莊之蝶說:“希眠又是沒在家?老太太和保姆也不見的,你是喫過了?”女人說:“他還在廣州沒回來,老太太和保姆恐怕去郵局給他拍電報了,你自己倒水喝吧。”莊之蝶說不渴的,說:“這也是怪事,我背上也是出了瘡疔的,但卻不痛不癢,你的倒這般厲害?”女人明顯地喫了一驚說:“是嗎?哪有這麼巧的事?你怕是安慰我故意要開心的。”莊之蝶就解了上衣讓她看,女人果然看見他背上有七顆瘡疔,形狀如七鬥星勺的。女人當下也發了愣,悶在那裏出神兒,等到莊之蝶轉過身來扣衣服扣兒,她說:“之蝶,你還戴着那銅錢的?”莊之蝶說:“戴着的。”婦人突然眼簾垂下,撲撲簌簌掉下一串淚珠來。莊之蝶心裏一時翻騰,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也不知該做些什麼好。他看見了一件繡花薄被的角下露出了女人的一隻小腳,白白軟軟地那麼斜放着,伸手拉了拉被角蓋住了,手卻仍在那裏顫動。女人就擦了眼淚,又一個無聲的苦笑,說:“你給我帶來了什麼嗎?”莊之蝶趕忙把手伸回來了,說:“我從賓館來的,有幾條喫剩的魚,給貓帶的。”女人說:“你真有心,還記着我的貓!它這兩天還真沒喫到魚的。剩魚也好,你快拿了讓它去解解饞吧!”莊之蝶把那塑料袋打開,卻沒個盤兒放了讓貓喫,記起口袋裏裝着那登載了紀實報導的報紙,就取一張攤在地板上,魚一放上去,貓就喵的一聲歡叫了。
莊之蝶陪了汪希眠老婆又說了半晌話,老太太和保姆還沒有回來,他就告辭了要走。汪希眠老婆不能送他,抱了貓說:“你該認下他是誰哩!”貓竟知趣地叫聲:“咪!”她就又說:“代表我去送他吧!”貓就跳下懷往樓下走,莊之蝶卻把貓抱起來了,說:“不用送的,好好陪着你的主人,啊!”眼看着婦人,嘴卻在貓的腦袋上吻了一下,吻得很響。
回到家來,莊之蝶筋疲力盡。牛月清接他如接駕,一邊看那報上的紀實報導,一邊讓他去臥室睡覺。他已經睡下了,牛月清卻記起了一宗事,進來說:“白玉珠剛纔是第二次來電話了,說不敢再耽誤了時間,最遲也要今晚上去司馬恭家的。現在好好睡一覺,晚上去好了。”莊之蝶睡下並沒有睡着,腦子裏還想着汪希眠老婆的清冷日子,替她心裏發酸。卻又轉想,自己和這女人雖然清清白白,卻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感繫着,連背上生瘡疔都幾乎是同一時間同一個位置,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兒的緣分兒?這麼想着,情緒也興奮起來,就穿衣下牀,一邊問牛月清看了報上的文章感覺怎麼樣,一邊讓柳月燒了開水,說要叫孟雲房、趙京五來喝喝茶的。便從口袋拿出一包極精緻的盒子說:“你來瞧瞧這是什麼茶,君山毛尖!市長送的。”先自己在杯子裏衝了。牛月清看時,那葉子在杯裏一半着水,一半浮出,都是細長的未開綻的芽尖,竟一律豎着,如縮小的一片森林。待葉子一支支豎着又沉下去,杯麪上就一層一層漾白中泛綠的霧氣,一股幽香就在滿屋子裏暗浮了。牛月清說:“我真沒見過這等好茶的。”莊之蝶說:“去打電話叫孟雲房、趙京五,還有周敏兩口子,都讓品品。”柳月說:“我看過一本書,說霍去病在河西走廊作戰時,皇帝獎賞了他一罈酒,他把酒倒在一個泉裏讓全軍士兵來喝,那地方後來就叫了酒泉。市長送了你一包茶,你叫這個來那個來,真還不如把茶葉放到自來水公司的水塔裏去,讓全城都知道市長的恩典了!”莊之蝶說:“你這是笑我受寵若驚了?這你別嫉妒,市長就是送我一包茶葉不送你哩!”柳月說:“那你別小瞧我!”牛月清說:“叫人來喝茶就叫他們來喝吧,不必喊動唐宛兒了,女人家能品出個什麼好賴的?!要我來嘗,好茶葉聞着香,喝到口裏只是澀和苦。”莊之蝶說:“你是關中人,喝茶只是解渴,也或許是關中道上水有鹽鹼,放些茶是要遮水味罷了。南方的水好,喝茶倒講究品了。唐宛兒雖是潼關人,原籍卻在陝南,她能品出味兒的。上次我在阿燦家,她那茶葉是江蘇陽羨茶場買來的,味道真是美,喝了就連葉子也喫了,臨走還抓了一撮在口裏幹嚼,幾天口裏都有香氣的。”柳月說:“你那麼遜眼的,喫茶葉渣?”
莊之蝶說:“這你陝北人就更外行了,你看的書不少了,你說爲什麼古書上常寫了‘喫茶’?那就是古人把茶葉搗碎了衝了糊狀喫,或是撒在飯裏喫的。你平日只是牛飲!”柳月說:“我們都是牛,只有像你這樣的高級人才叫喫茶的,可我看呀,阿燦那麼懂喫茶,卻幹出那種事來?!”莊之蝶問:“你也認識阿燦?她幹出什麼事來?”柳月說:“她昨兒下午來的,我真擔心大院裏人知道她是阿燦了,會怎麼說咱家的!”莊之蝶就問牛月清:“阿燦昨日來過?她來說什麼了嗎?”牛月清說:“柳月這張臭嘴,也學得和孟雲房一樣,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也說!阿燦是來過的,你給我說阿燦長得多好多好的,就是那麼個青眼眶女人呀?她說她妹妹瘋了,醫院裏是說治不了,建議送精神病院去,她讓你去看看她的妹妹,她要今日就去送哩。”莊之蝶就問:“她還說什麼了?”牛月清說:“還能說什麼?就給我說她和王主任的事,她也真是,竟然還紙包了那姓王的一疙瘩舌頭肉,差不多要幹臭了!她說她與丈夫離了婚……”莊之蝶就叫道:“離了婚?離什麼婚呀,這阿燦!你怎麼不去看看她妹妹,你怎麼安慰她了?爲什麼不就留下她在咱家多待呢?”牛月清說:“我把她攆走了。”莊之蝶說:“什麼?你攆她走了的?!”牛月清說:“現在外邊誰不知道西京城裏有一個咬男人舌頭的女人?那王主任是色狼,能被咬了舌頭就少不了是兩人摟過親嘴,能摟了親嘴誰知道還幹了什麼?聽說又有一種說法了,是說她們姐妹倆爭一個王主任,妹妹爭不過姐姐而瘋了,姐姐和王主任通姦時要人家高數額錢,人家不給,一氣才咬了舌頭的。這號女人,連她丈夫都嫌惡心把婚離了,她要你去看她妹妹,你能去?咱家來人多,留她多待,碰上多事人出去到處張揚,咱名聲就好聽了?”莊之蝶臉色鐵青,胸部一起一伏,說:“不要說啦!你一貫是慈腸善心的出了名,你這次做得好!你攆走她是用掃帚把攆走的嗎?你怎麼不用了菜刀?她是壞女人,不殺了她,怎麼顯得出你的高貴?!”牛月清見莊之蝶說出這等話來,就一肚子委屈了,說:“我把她攆了,你就這麼恨我?我高貴不高貴我幹了丟你人的事了?我這是爲了誰?我是狠毒女人嗎?多少年門口的要飯人哪一個我沒端了喫喝?家裏沒有,我也要上街買了蒸饃給的!可我就是眼裏容不得這種不正經的女人!我這家裏就不許那號人進來髒了地面!”莊之蝶冷笑了一聲,站起來去書房拿了那幅龔靖元的字出來,偏咳嗽着就吐一口痰在地板上,說:“都髒了,都是髒的,只有你是乾淨的,你就乾淨着吧!”拉了門走出去,門竟連閉也不閉。牛月清在客廳裏說:“柳月,這你都看見了,我在他眼裏橫豎都不是了麼!我越是百般迎合他,他越是煩我,你說這到底是啥原因?他處處爲別人着想,唯恐傷了這個,屈了那個,卻全然不顧我呀,你說我這名人老婆就這麼難當?!”就嗚嗚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