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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說:那咋連續喫好的哩?
婆說:你耳朵梢梢都幹了,再不喫好些就餓死了!
狗尿苔看不見自己耳朵,用手摸摸,是幹了,說:那是凍的!狼吞虎嚥喫起了,他覺得那一碗飯是那樣香,一口飯還沒嚥下喉另一口就喫進去,喉嚨裏像是伸着一隻手,要把飯和碗都要拉進去。一碗飯喫完,他的腦袋上熱氣騰騰,再去鍋裏盛時,竟然能端着空碗一個躍身從丁香樹下跳到了上房臺階上,婆說:你瘋啦,你瘋啦!狗尿苔走過了婆的面前,婆的碗裏卻是米湯菜糊糊,裏邊僅有一根短面,漂着像一條魚。狗尿苔愣住了,說:婆,你沒喫麪?婆說:我先把面撈的喫了。狗尿苔進了廚房,發現鍋裏也僅是米湯和菜,知道婆是把所有的米和麪條都撈給他喫了,便拿過了辣子瓶子,說:婆,我給你夾些辣子。辣子是腥油炸的,狗尿苔給婆的飯碗裏夾了一疙瘩辣子,又夾了一疙瘩辣子,腥油花花漂起來,油是多了,卻辣得婆喫不下去。
再往後,狗尿苔每次喫飯,一看到飯做稠了就不高興,一看到婆又在鍋裏給他撈稠的,就惱了。婆恢復了那種稀湯寡水,狗尿苔喫的時候故意把呼嚕聲弄得很大,喫完了還吧吧地咂嘴,說:喫飽了,喝漲了,和地主老財守燈他大一樣了!婆說:不要說守燈他大!狗尿苔就不說守燈他大,說他要去支書家,支書家有他兒子從洛鎮拿回家的舊報紙,試試能不能討幾張讓婆剪紙花兒。狗尿苔往出跑得急,婆說,跑慢些,別三跑兩跑的把一碗飯又跑沒了。狗尿苔在巷道里當然要碰着那麼多端着碗喫飯的人,只要有禿子金在,肯定禿子金做了稠飯了,肯定要問:狗尿苔喫啦?狗尿苔說:喫啦。禿子金說:張開嘴,張開嘴!狗尿苔張開嘴,禿子金說:牙縫裏光光的,又喝米湯糊糊啦?狗尿苔心裏想,米湯糊糊還不是一頓飯?能省一點,家裏的存糧就多一點,如果一天能喫一頓飯而肚子不飢,那就好了,但嘴上說:喫了面,米兒面!
狗尿苔沒有再提說過用米換包穀的事,如果小木屋裏有人在交易,狗尿苔也有意不去那裏熱鬧。婆的話是對的,小木屋糧食交易的事終於爛包了。
那是一個黎明,天還是麻麻色,雞就在棚裏嘰嘰咕咕說話,它們在說丁香樹左邊的那根枝條又和右邊的那根枝條相好了,白天颳風的時候拉扯在一起,一個整夜裏都沒有分開呀。它們的嘰嘰咕咕使丁香樹枝分開了,而且左邊枝條上的三片葉子,右邊枝條上的一片葉子,都害羞地脫落了。狗尿苔的肚子疼,婆說肚子疼是屎憋得,去拉一泡就好了。狗尿苔在廁所里拉,沒有拉出屎卻拉出一窩蟲,但蟲在肛門上吊着就是拉不掉,大聲叫婆,棚裏的雞也都亂叫,婆出來用腳踩住蟲,說:起,起!狗尿苔往起站,覺得有繩子從肚子裏往外抽,回頭一看,三條蛔蟲扭在一起在地上動彈。婆說:我說你喫那麼多的不長肉,飯給蟲喫了。狗尿苔嚇得說:蟲喫我飯哩?婆說:幾時去開合的店裏給你買一顆寶塔糖。寶塔糖是毒蛔蟲的藥,但那是糖,土根的小兒子喫過,狗尿苔向人家要過,人家沒給他喫。婆現在說要買一顆,就覺得滿嘴都是一股甜味,卻說:那得多少錢?婆還沒來得及說錢數,一陣鑼聲就咣咣地敲起來。
其實那不是鑼聲,支書用棒槌敲一個沒裝煤油的鐵皮桶。支書每天早晨披了棉袍子要在村裏轉那麼一圈,他要掌握村裏的生產問題,治安問題,以及村窯建設,比如哪兒要栽棵樹了,是槐樹還是桐樹,哪條巷道雨天積水,需要墊墊,誰家的牆皮掉了一片,得儘快地補搪好呀,那不僅難看,把牆上的標語少了三個字怎麼行?這個早晨他轉到了村邊的塄畔上,看着公路往南白霧濛漾,剛點着一鍋煙,霧就淡起來,越淡反倒越白亮,像是披了一層紗,那紗開始由南山頂往下揭開,就顯出了峯頭,崖角,斜坡,窪地,窪地上的樹。支書不像霸槽和水皮那麼有文化,但他也說了一句:祖國山河可愛啊!就發現了在塄畔下邊,離他並不遠的,有一羣狼。這羣狼或許是從下河灣方向過來的,原本經過塄畔下去屹岬嶺的,而支書看着這羣狼,這羣狼也看見了支書,竟站着不走。支書就擔心狼是飢餓了,要進村拉豬喫雞嗎,便跑到開閤家要了個裝煤油的空鐵皮桶敲起來,開合一家大小狂喊着村人快來攆狼。
喊聲一起,狗尿苔趕緊提了褲子進屋,婆孫倆把門就關好了。呆了一會,婆說她還得出去,要不別人都攆狼了,她不去不好,就拿了個榔頭要出門。狗尿苔也要去,婆不讓去,她出去把院門便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