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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鈴說:那就好了,狗尿苔你讓捏捏,把你捏碎重捏一個像我這樣的。
狗尿苔說:我纔不要像你那樣的,眼睛那麼小,耳朵還是豁口。
牛鈴說:可我是貧下中農!
狗尿苔不理了牛鈴,扭過頭給善人說:人和人的骨頭是不是一樣?善人說:你比守燈少一塊。狗尿苔說:我比守燈少?我應該比他強吧,開會他得站着,我可以坐的。善人說:他比你多一塊反骨。狗尿苔說:啥是反骨?善人說:就是後腦勺那兒凸出一塊骨頭。牛鈴說:唉,連守燈都不如,守燈受欺負了還反抗哩,你只挨着。狗尿苔摸摸後腦勺,後腦勺平平的,他是有些懊喪,拿腳踢了一下身邊的一個木杆子。這木杆子上晾着擺子的衣服,木杆子斜了,衣服掉在了地上。狗尿苔突然說:我穿隱身衣呀!牛鈴說:穿隱身衣?啥是隱身衣?牛鈴不知道啥是隱身衣,這狗尿苔就高興了,說:想知道不?牛鈴說:想。狗尿苔一揚手卻說:我不告訴你!
守燈從窯場最東頭的那個廢舊窯洞裏出來,站在那裏伸懶腰。他長胳膊長腿,又那麼瘦,像是木棍兒節子組裝起來的,伸着懶腰似乎都能聽到木棍兒節子喀啦喀啦聲。狗尿苔和牛鈴一看,守燈的那顆腦袋,前額突出,後腦也突出,兩人對了一下眼,就嗤嗤地笑。守燈在說:甭給我笑,好好劈柴!
守燈在窯場是幹體力活的,一有空就獨自鑽進他收拾出來的那個廢舊窯洞裏,不允許別人進去,他會在半開的門扇上架一個笤帚,笤帚上放上灰包,誰要進去一推門,笤帚和灰包就掉下來,弄得一頭一身的灰。守燈在那個窯洞裏幹啥着,擺子說是守燈神經有問題,在裏邊配釉哩,不是把釉漿倒在坯器中搖晃,就是蘸了釉用嘴吹釉沫,他明知道都不讓他乾燒碗燒缸的技術活,還老想着要燒青花瓷呀!
守燈讓狗尿苔和牛鈴劈柴,其實他們已經劈得很多了。這種笨活原本都是守燈乾的,善人來後讓善人幹,而現在他們幹着,守燈卻也指手畫腳。守燈伸過了懶腰上廁所去了,牛鈴說:他多虧是階級敵人,他不要說是村幹部,就是個貧下中農,他比支書還能支使人!狗尿苔說:讓他今日屙不出來,屙血去!但兩人很快擠眉弄眼,幾乎是同時往守燈的那個窯洞跑去,到門口了,看看門扇上放沒放笤帚灰包,沒有,就鑽進去。他們想整一整守燈,故意把地上放着的盆盆罐罐打亂了原本的順序,看見了窗下桌子上還有幾張紙,也拿走了。狗尿苔說:上邊寫着字,不敢拿吧。牛鈴說:白紙不能拿,都寫了字了就是廢紙了,拿了給善人捲菸卷兒。狗尿苔又拿了幾張白紙塞在口袋,要給婆拿回去。出窯洞時,門後有一雙布鞋,鞋裏還有鞋墊,鞋墊上用針線納了個人頭像。在鞋墊上納人頭像,這在古爐村從沒有過的,狗尿苔說:他狗日的手巧,會紡線會做衣服,還會扎花兒。牛鈴說:他這是要把人踩在腳底下,他要踩誰呢,踩貧下中農?狗尿苔說:你說這話,要他命呀?!便把鞋墊取出來翻了個過兒放進去,又取出來,掖在懷裏。
從那個窯洞出來,牛鈴把幾張紙給了善人,狗尿苔就去燒着的窯口,將鞋墊塞進去燒了。牛鈴問:你燒了啥?狗尿苔說:塞了一把柴草。善人拿了那些紙,看了一下,說:這是守燈寫的燒瓷工序,這敢拿呀!牛鈴說:你念念是啥工序?善人就唸起來。這工序一共分七十二道,兩道爲一組。第一組是勘山燒礦,是說發現礦脈後,用柴燒再用水澆,如果出現裂紋,裂紋細密均勻又有網狀,就可以開挖。第二組是運石碎石,是說把瓷石運來後用錘砸成拳頭大。第三組是舂石製漿,是說用碾或石臼將瓷石磨成粉末,再浸於池裏以泥耙摽渣,沉澱後,下邊的稠泥化成漿。第四組是取泥製坯,是說澄細淘淨的漿泥稍稍陰涼後掬成團,放進木匣裏捺平,然後提出匣製成磚頭一樣的塊。第五組是燒灰配釉,是說一切釉水無灰不成以青白,要用鳳尾草和岩石迭疊起來燒煉,用水淘細就成了釉灰,調漿時要稀稠相等。第六組是煉泥鍍匣,是說瓷坯入窯必須用匣鉢套裝,匣鉢用泥不用過細的,稍晾乾就放入窯裏空燒一次。第七組驗匣存庫,是說匣鉢燒出後要以尺碼爲準,量其高深厚薄,測其輕重,符合規格的存庫。第八組是化不淘洗,是說白不在大缸內化解成漿後,要精心除渣,再放入桶中漿呈濃稠狀移入泥房。第九組鏟泥踩泥,是說把泥放在大石板上要用鐵鍁翻撲結實,做成口字形,不停拍打成田字狀,再進行踩泥。第十組抐泥做坯,是說將泥搓揉均勻,讓泥裏氣排出,坐於車架以捧撥車使之輪轉,雙手按泥,隨手法而屈伸收放以定圓器。第十一組……
善人念着念着不念了,說:多得很,只念工序名吧。於是十一組修模定型,十二組刮坯印坯,十三組刮坯取釉,十四組削坯接坯,十五組捧坯曬坯,十六組薄釉吹釉,十七組蘸釉澆釉,十八組配釉塗釉,十九組捺水補釉,二十組淡描混水,二十一組捏雕刻花,二十二馱坯挑坯,二十三修匣裝坯,二十四加表滿窯,二十五挑柴燒窯,二十六開窯裝籃,二十七調泥摩窯,二十八看色選瓷,二十九擂料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