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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鈴說:告成了就熱鬧了。
狗尿苔說:那咱就讓他熱鬧。
狗尿苔使勁地搖着火繩,希望那夥人能看到他,讓他能和牛鈴一塊去,但那夥人沒有看他們,看見了也沒有讓他們過去的意思。狗尿苔就對瞎女說:你給咱屙泡屎。瞎女說:我沒有屎。狗尿苔說:沒有也屙一下,屙了給你喫紅薯片。瞎女提提開襠褲蹲下來,而狗尿苔拉長了聲音吆喝:喲——喲——喲!這麼一吆喝,老順家的狗就打着噴嚏跑來了,所有的狗都跑來了。老順家狗毛已長好,又是威風凜凜,別的狗都退在一邊,看着老順家的狗喫了瞎女屙的屎,又舔了瞎女的屁股。狗尿苔說:哎,把狗都領上,去支書家!老順家的狗說:你去不去,你不去,我不去!狗尿苔說:我去。老順家的狗說:那好。牛鈴看見的是狗尿苔汪一句,老順家的狗汪一下,就笑了,說:你倆咋不咬一仗哩!狗尿苔沒理他,拉了瞎女往支書家走,牛鈴也跟着,而牛鈴看到的是老順家的狗領着十多條狗也跟在他們後邊,越走狗越多,那些雞也來了,貓也來了,一哇聲地叫,村巷裏嗡嗡一片。
到了支書家門口,門口湧了很多人,狗便在門前樹下一排兒擺開,全都臥着,前腿直立,頭揚得高高的。狗尿苔和牛鈴往裏擠,狗尿苔擠進去了,牛鈴卻被擠在了外邊。有人說:你來幹啥?牛鈴說:我不能進?那人說:你姓夜,姓夜的滾遠!牛鈴就尖聲喊:支書,支書——爺!
院子裏,也站滿了人,但支書就站在中間,他的氣色很好,任憑着竈火、磨子怎樣高喉嚨大嗓門地發牢騷,咒罵,他都笑笑的,還扭着頭說院子小,來的人自己尋地方坐呀。竈火說:人多,你不招呼。支書說:人就是多,咋狗咬得這麼兇?狗尿苔應聲說:全村的狗也都來了!磨子卻撥拉開了狗尿苔說:這裏沒你的事,想到哪兒玩到哪兒玩去!氣得狗尿苔說:我都掙工分了,我是社員,玩啥呀玩?!支書又笑了一下,說:牛鈴叫我?牛鈴也來了?讓牛鈴進來麼。牛鈴進來了,手裏拿着兩隻雛鳥,把鳥交給了狗尿苔。
支書說:我這房上雕的那些山水人物飛禽走獸,我自己早早就砸了,牛鈴你家屋脊上的東西是誰砸的?牛鈴說:霸槽和禿子金砸的。支書說:看看,並不是只砸姓朱的人家麼,牛鈴家不是也被砸過?竈火媳婦說:霸槽只砸了牛鈴家房上的那個鏡子,那算啥呀,牛鈴家前邊天布家的屋脊,你知道砸成什麼樣了?天布媳婦說:把我家屋脊砸了個稀巴爛!牛鈴說:你家屋脊應該砸,修得那麼高,壓着我家風水麼!支書說:什麼風水,風水是四舊!牛鈴的後襟不知被誰拽着,就被拽出來了。這時院外的狗一個聲地咬。磨子又給支書訴苦:我這隊長管不了,你這支書還治不住?你再不管,這隊長我也就不幹啦,幹不成了麼!支書說:你別給我撂挑子,這個時候,你好好抓生產。磨子說:抓他媽的×哩還抓生產?我不給破四舊的人記工分,你讓記的,現在砸房子的不但有霸槽,水皮,他迷糊也去砸,禿子金也去砸,砸了還記工分,那咱就都砸吧,姓夜的能砸姓朱的房,姓朱的也能砸姓夜的房!支書說:這是你說的話嗎?你別給我胡來,鬧得雞犬不寧!磨子說:已經雞犬不寧了,支書!你看看連狗都來了麼,你啥時見過幾十條狗湧到你門上的?狗尿苔悄悄給牛鈴說:一會兒鳥還來哩。牛鈴說:胡說哩。狗尿苔說:你去把支書上房門腦上那個窩裏的燕子提來,我就能讓鳥兒都來。支書家上房門腦是有一個燕子窩,窩裏是住着一隻燕子。牛鈴說:吹吧!卻趁着人亂就去把一個揹簍翻放在上房門口,自個站上去摸燕子,燕子竟然不動,捉來了,狗尿苔嘰嘰咕咕說了幾句什麼,一揚手燕子就飛走了。支書說:磨子,這滿盒也知道,我當支書十幾年了,我啥都沒怕過,就怕古爐村姓朱的姓夜的還有雜姓之間不團結。這麼多年安安穩穩都過來了,現在咋就兩姓成了對頭?祖先是舅和外甥的關係,現在是人民公社社員,如果窩裏鬥,互相掐,那對誰好呀?!滿盆說:這都是霸槽起的事,啥貨色呀,以前是刺兒頭,溜光棰,咱還能壓住,現在是尿窯子啦,天一熱蛆就活泛啦!支書說:沒酵子面不發,我看這是那個姓黃的在這裏邊攪哩。竈火說:他攪他媽的×哩,憑啥呀,在古爐村喫哩喝哩攪哩?!磨子說:誰讓他來的,拿着介紹信?天布說:拿着一張嘴,×嘴能煽!支書說:狗尿苔,狗尿苔!牛鈴說:鳥咋沒來呢?狗尿苔往天上看,天上陰沉沉的,沒有一絲風。支書又說:狗尿苔!牛鈴說:叫你哩。狗尿苔慌忙說:在這!從懷裏掏出火繩給出支書拿過去。支書說:誰要火繩?!去,把霸槽叫來,我和他談談。
狗尿苔剛出了院門,一羣鳥就飛來了,先是一羣燕子,打頭的就是他家的那隻,緊接着是撲鴿,黃鸝,百靈,黑嘴子,麻溜兒,但沒有見到山神廟白皮松上的那幾只紅嘴白尾。這些鳥在空中飛了一陣,落在了上房和東西廈屋的瓦楞上,人們覺得奇怪,都抬頭看,突然間空中出現一片碎石頭,而且極快地扔下來。人哄地散開,連磨子也拉了支書就往屋檐下跑,院子空了一塊地,那碎石就扔下了,扔下了卻是一羣灰雀。灰雀落地從來都不是這樣墜着下來的啊,而且這羣灰雀灰得發黑,是那麼小,小得像鵪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