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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槽是去了洛鎮。
霸槽去洛鎮當然有他的想法,一方面是瞭解鎮重新恢復醞釀籌備革命委員會的情況,他需要關心那裏的動態。另一方面,就指望着洛鎮的聯指能組織州河岸十幾個村莊集中在古爐村活動一次,以壓制和打擊紅大刀的囂張氣焰。但他得到的情況是洛鎮革命委員會醞釀籌備工作再一次陷於癱瘓,鎮聯指和鎮聯總爲了能在將來的革命委員會中佔有更多席位,矛盾愈發激烈,以前是聯指佔着上風,反倒近來一段時間聯總的勢力蓬勃壯大。霸槽和跟後正好遇上_『兩派的一場衝突。這是一場可以記載在洛鎮文化大革命史上的事件,兩派先是在各自遊行中出現了對罵和推搡,繼而就大打出手,爆發了武鬥。武鬥以拳腳和棍棒相向,流了血,死了人,再後竟然就有r槍支。霸槽當然義不容辭地參加了這場武鬥。當鎮聯總在失利中撤出了洛鎮,爲了防止縣聯總來增援,鎮聯指繼續追打鎮聯總,雙方最後是各自守在了鎮西邊過風橋村的兩座山樑上,相持不下。當天夜裏,縣聯總果然增援了人馬,而且增援的足足有數百人,也配有槍支彈藥。鎮聯指完全沒有料到鎮聯總能增援到這麼多人,再通知縣聯指或各村的聯指也來增援已來不及,形勢陡然惡化,便決定撤退。正研究撤退方案,天降暴雨,那雨暴得眼望出去,四周先是一片白,再是一片黑,再再是一片白了一片黑,一片黑了一片白,州河上游的洪水也隨之呼呼嚕嚕地下來:正是這一場特大的暴雨和洪水,解救了鎮聯指,他們趁機分散開來撤退。那簡直稱不上是撤退了,完全是逃散,不知道r方向,像一羣沒頭的蒼蠅。霸槽告訴了禿子金迷糊鐵栓他們,洪水下來的時候是後半夜,到天麻麻亮,他和跟後,還有三人,一塊逃到一個叫牛角寨的地方,一丈高的水頭從溝腦呼嘯而下,眼看着就淹了對面溝畔的一個小村。水是分開了無數個水頭,水頭是白的,像足裹着個白布帕帕,到了人家門口,輕輕一推.門就朝裏倒了,水進了去,然後水再出來,就拉走了木櫃,箱子,鐵鍋,炕蓆,風箱,笸籃,一切就是那麼容易和輕鬆。有的人腳手乍拉着在水頭上,一閃沒了,有的人抱着樹,去抓箱子,人和樹連同箱子也一塊兒不見了。剩下的人猴子一樣尖叫着往村後坡上跑,但水頭子又把那些人從坡上拉下來,似乎水一到那些人腳下,那些人就跟着水走了。他們五個人目瞪口果,又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是不是在做夢了,當所有的房子後來一座一座都坍了,整個小村全沒有了,他們纔沒了命地往北山裏跑。在那兩天裏,他們所到之處都是被水衝過的慘景,甚至看見過河灘的泥石裏直戳戳地乍着一隻胳膊,還見過在一棵大樹下坐着一個女人,以爲那是走累了靠那兒打盹,近去一推,誇地倒了,才發現是個屍體,能看到的半個臉還好好的,貼着樹的半個臉什麼都沒有了。他讓跟後把那女人搬起來,跟後不搬,他便去搬了,仍把半面什麼都沒有的臉貼着樹身,這是個愛美的女人,就讓她死得好看些吧?,就在第三天,他們終於天黑前逃到七里岔公社,那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鎮子,鎮子上滿是逃難的人,而雨還繼續下着。晚上住在唯一的公社招待所裏,也僅僅剩下的一個房問,房間裏一張雙人牀,牀上一條被子,被子潮溼得能握出水來、五個人就擠在那張牀上睡,一倒下就睡着了,沉得如死f一般。到了後半夜,五個人卻全醒了,只覺得渾身癢,癢得不行,以爲被子上有蝨子,點了燈捉蝨子,只捉到四隻蝨子,四隻蝨子不至於把五個人咬成這樣呀,看身上,每人都是無數的小紅疙瘩,才知道是害溼疹丁。
霸槽一直在抓撓着身子,他在講述着目前的革命形勢,形勢可以說是嚴峻的,洛鎮聯指一失利,必須要影響到古爐村,很可能紅大刀就要張狂了。紅大刀已經控制了瓷窯,如果他們燒出窯,賣了瓷貨,爲姓朱人家分了錢,那是會渙散姓夜的和雜姓的人心。當然,這麼些日子因他不在村,榔頭隊沒有活動,紅大刀活躍了,活躍了也好,讓他們充分表演麼,這就像蘇聯修正主義要侵略,放開新疆這個口袋讓狗日的進來吧,進來了就扎住口袋打!他在部署着榔頭隊下一步的革命行動,強凋着要主動出擊,爭取權利,就站了起來抓撓着腰,抓撓過了又坐下,講着如果榔頭隊搶牛是行不通的,還是得想辦法在瓷窯上做文章,他又站起來了,抓撓着後背。抓撓過了再坐下,立即又起來,將身子靠在牆頭上一邊蹭一邊說:要針鋒相對,不能讓他們得逞!他蹭着牆頭,牆頭皮就掉下來一片j禿子金說:有多癢的,我給你撓撓。手仲進衣服下撓後背。霸槽說:你患過腳氣沒?禿子金說:患過。霸槽說:就像腳氣一樣,一撓就停不住了。往上,往右,再往右,啊使勁,使勁呀!禿子金撓不到位,迷糊說:我來撓。迷糊在脊背上從上到下齊齊撓,後背是舒服了,可別的地方就義癢起來,霸槽就不讓迷糊撓了,自己在胸口處往下撓,在腰裏左右撓,在腿上往七撓,撓得渾身像是起了火,說:就說到這,有啥行動,一通知都要來,聽見沒?大家說:聽見了!各自散去,霸槽就身子又靠在牆頭上蹭,蹭得直哼哼。
鐵栓回到家裏,給媳婦說了霸槽得了溼疹的事,媳婦說:溼疹不能撓,越撓越多,越撓越癢的。鐵栓說:就是,你瞧我指甲縫裏都是撓出來的血,他還是喊着癢。媳婦說:熬些薄荷葉子水,洗一洗就好了,鐵栓說:你明日去山上摘些薄荷葉子來。媳婦說:我腿疼得幾天了你連問都不問,霸槽身上癢,你就急呀,霸槽是你爺啊?!鐵栓說:要有領導意識,你懂不懂?到了下午,鐵栓身上也癢了起來,脫了衣服,慣裏和大腿上就有了六七個紅疙瘩,就撓着不停。媳婦把收回來的包穀棒子剝了皮,義三個四個擰成抓兒,抓兒擰好了一堆,往院子的樹枝上掛,讓鐵栓來扶梯子,說:把梯子扶好呀!鐵栓扶着梯子,後背上就癢,癢得受不了,一隻手到後背上去撓,梯子就倒了,把媳婦摔在地,氣得媳婦罵了一頓。
鐵栓自己到山上去摘薄荷葉子,路過禿子金家豬圈邊,禿子金在那裏餵豬,鐵栓說:豬好了?禿子金說:我家豬就沒染病。鐵栓說:你不說萬壽無疆啦?禿子金就笑起來,一手在豬槽裏攪食,一手卻在褲襠裏抓。鐵栓說:你流氓,見着母豬就抓襠呀!禿子金說:這褲裏癢得很,,鐵栓說:是不是在霸槽那兒開完會後癢的?禿子金說:是呀,你癢不?鐵栓就撩起衣服,腰裏幾個小紅疙瘩。禿子金也解r褲子,他是腿上幾個小紅疙瘩,會陰處一個,連那根東西的光頭上也有一個。鐵栓說:火燒火燎的癢,是霸槽給咱傳染七啦?!禿子金說:霸槽把革命傳給了咱,把病也傳給了咱,這不會是那種髒病吧?鐵栓說:你說他給咱說謊了,不是七里岔的事,是杏開的事?禿子金說:我沒這樣說,他出了那多天,誰知道遇到什麼爛女人了。鐵栓說:杏開在哩,有細糧還能再喫粗糠?禿子金說:你以爲杏開一個樁子就把他拴住啦,洛鎮上有那麼多女的,有喫商品糧的,有女學生:鐵栓說:他有恁大的勁?!禿子金說:人和人不一樣麼,越是能行的人那事越強哩。而且他毜上還有痣!村裏那麼多公雞,你看朱大櫃家那公雞,它見了哪一個母雞不是爬上去射一下?鐵栓說:瞧你狗日的說的!我到洛鎮街上走過,滿街上還沒見哪一個比杏開特色的。禿子金說:可人家是城鎮人呀!鐵栓說:你說霸槽要娶個城鎮女的?禿子金說:那受活是不一樣麼,那會改變種麼。哎,我可沒說他要娶城鎮女呀。鐵栓說:那杏開還懷什麼孕?!禿子金說:甭說啦,甭說啦,他霸槽願意日誰日誰去,咱這算啥,倒染了病!鐵栓說:這不是髒病,是溼疹,我摘了薄荷葉子,晚上咱到窯神廟去,熬了湯都洗洗。
晚上在窯神廟裏支了大環鍋熬薄荷湯,幾個人都洗了身子。洗完了,禿子金還提了一罐子回去,讓半香再洗洗。半香也是指頭縫裏長了紅疙瘩,癢得用包穀芯子來回搓。
但是,薄荷湯洗過之後,並沒有見效,依然都還在癢,癢得人心慌,坐不住,靜不下,見什麼都煩,一開口說話就燥。霸槽夜裏去杏開家,先是把一顆石子扔進院裏,院子裏沒有動靜,再敲了三下門環,停下來,再敲三下門環,杏開把門開了:杏開家沒有養狗,養着貓,貓見了霸槽啊嗚叫了一聲,算是打過了招呼,知趣地跳上窗臺裝着睡着了。這個晚上,老鼠照樣出來四處尋喫的,它們搬倒了油瓶,油瓶裏沒有油,又去瓷罐裏偷雞蛋,瓷罐裏只剩下一顆雞蛋,一個老鼠仰面朝天把雞蛋抱着,尾巴被另一隻老鼠叼着往前拉,它們卻在經過櫃蓋時雞蛋脫落了,從櫃蓋上掉到地上碎了。老鼠便怨恨自己,去啃箱子底,咔嚓,咔嚓。貓分不清這響聲是霸槽弄出來的還是老鼠乾的,它只是裝着什麼也沒有聽到。但是,貓納悶的是霸槽和杏開在話說着說着就吵起來了,最後是霸槽恨恨地摔了一下門扇而走了,而黑暗中杏開把什麼東西扔了過來,偏打在了它的頭上,那是一件抹布。
霸槽從杏開家出來,窩了一肚子火,路過水皮家,使勁地敲水皮家的窗子,讓水皮去把榔頭隊的骨幹都通知到窯神廟去。水皮是已經睡了,聽見霸槽讓他去召集榔頭隊的骨幹,喜出望外,趕緊應允,卻多了一句嘴,說:就現在嗎,三更半夜的開會?霸槽說:你不想去,是不是,不想去了你睡你的!水皮媽急促說:去,去,咋能不去,去!水皮就穿衣服起來,悄聲說:他瞌睡少,夜摸鬼!水皮媽說:夜摸鬼就夜摸鬼,他沒嫌棄你,他叫你做啥你就做啥。水皮說:這我知道,成大事的人都是精力旺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