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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婆鼻孔喉嚨疼,耳朵又往外流膿,只說內有虛火,外着了些寒,就把甕裏壓漿水菜的那塊青白石頭拿來枕了,也不見好。又隔了一天,身子開始發燒,眼睛困得睜不開,在炕上睡倒了。天從和糞的那後晌陰着,越陰越瓷,現在就下起了雨,雨下了一頓飯時,雨點子變成了雪,雪又不是花片子,像麥粒子,院子裏便起了唰啦唰啦的響聲。婆在炕上指揮着狗尿苔:把房後那一堆豆稈抱回來放在廚房,免得雪下大了豆稈溼了沒啥燒鍋;去麥草集上抓一籠麥草放到豬圈窩裏,再墊些乾土,不要天冷了豬還臥在稀泥裏;到雜物間把那些包穀纓子往草鞋裏墊些,小心着一入冬腳後跟容易凍。狗尿苔一樣一樣都幹了,就是包穀纓子沒有往草鞋裏墊,而是取了編火繩,編火繩是重要的,寧願腳後跟凍了瘡。他編着火繩,婆在炕上沒看見,編好了幾條掛在院門裏的牆上,進了上房屋問候婆想喫啥喝啥?婆說:喲,我娃知道心疼他婆了,要這孝順,我就常病呀!給婆說,你能做啥好喫好喝的?狗尿苔說:我會做疙瘩拌湯。你要想喫麪,我去叫三嬸來給你擀一碗旗花面片?婆說:有你這話,婆就滿足了,我不喫也不喝,你出去耍去吧,別陪着我。狗尿苔在家裏憋了大半天,也想出去,就說:那我出去啦。把廁所裏的尿桶提了來放在炕下。
山坡下的路口上火還在燒着,燒的已經不是麥草和包穀稈豆稈棉花稈了,是幾個大的樹根疙瘩,遠遠看去,燒着的樹根疙瘩在雪地裏紅得像血塊。竈火和明堂鎖子他們都在那兒,可能是誰拿了幾個土豆在那裏烤,你爭他搶的。狗尿苔沒到跟前去,他清楚他去了不但喫不上烤土豆,反倒那些人還逼着他回家去拿些土豆哩。橫巷裏,給生產隊漚糞的一夥人在那裏擔金斗家的尿水,已經擔了好幾趟了吧,蹴下來喫煙,只剩下金斗還在用尿勺從尿窖池往尿桶裏舀尿,尿濺了他的手和臉,尋地上的樹葉來擦。有人就說:那尿有多臭,能髒着你?金斗說:是尿咋能不臭?那人說:金斗你手捂住心口說,這尿有沒有尿味?金斗說:我家尿沒尿味,你家的豬圈糞就有糞味啦?!雙方一頂牛,大家說:吵個毽呀,都哄生產隊哩,誰也不要說誰。金斗蹴下來喫煙,又自己給自己解套,說咱這算不錯了,榔頭隊的人連哄生產隊都沒人來麼,便又開罵榔頭隊。放在廁所牆頭的那根火繩已經着完了,繩灰像一條死蛇。馬勺擔着尿桶過來,氣呼呼還在咕吶他本來在路口看守哩,來回卻喊叫着他擔尿,這女人就不敢抬舉,一抬舉上鼻子上臉啦!自己也放下尿桶要喫煙,伸手去拿火繩,一抓沒抓起,是繩灰,就吼剛走近的狗尿苔:尋火去,尋火去!
狗尿苔就在金斗家尋火,金斗生着氣說沒火,狗尿苔就跑回自家去拿火,跑過水泉上的塄畔,看見禿子金家的皁角樹上掛了幾條晾曬的火繩,心想把禿子金家的拿一條不就是了?但皁角樹上的火繩掛得高,樹下又堆了野棗刺,他小心翼翼踮了腳去拽,一隻貓從禿子金家院牆的匣鉢縫裏往外擠,擠出來了塞在縫裏的草把子,叫了一下。
狗尿苔說:叫啥哩,不讓我拿火繩?
貓眼睛閃了閃,玻璃片子一樣亮,甚至一隻眼還擠合了,做着鬼臉,說:啊妙!
狗尿苔說:是啊妙,他禿子金跑了,不去擔尿,該貢獻根火繩的。
貓卻又從匣鉢縫裏鑽了進去。
狗尿苔覺得這隻貓有意思了,就趴在匣鉢縫往裏看,院子裏的上房門開着,乍一看去只顯得門就是個洞,黑洞,看不見黑洞裏有什麼,卻聽到有人在說話,是半香在說。半香說:收芝麻的時候,我是去收了,我揹回來兩揹簍,土根和頂針他大也是揹回來三揹簍,雖說騰出來的芝麻少,從來不給社員分,要賣了給生產隊買煤油呀,買記工本呀,可我到馬勺家,他家的油辣子裏有芝麻,他哪兒來的芝麻?芝麻麻麻麻……。聲音奇怪地顫起來,顫和和地呻吟。
狗尿苔喫了一驚,半香是給誰說話哩,給禿子金?禿子金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