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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巷裏滿是些豬狗雞貓跑過來,見了村人就嘰哩嗚哇地喊,它們的喊,沒人能聽懂,還被罵一句:甭擋路!所有的豬狗雞貓退讓在路邊,等着那夥人一過,轉身又往前跑,轉身的時候,差不多都在雪地上滑倒了,金斗家的豬,竟然四腳朝天,滑向一棵樹去,又從樹上彈回來撞在院牆根的石頭上。它們就說:金斗金斗,你沒事吧?那豬說:我不願叫金斗,金斗的媳婦靈醒對我好,叫我靈醒。它們正要罵啥時候了你還恁臭美的,就見巷子那頭鑽進來另一夥人,那夥人在攆牛鈴,眼看着要攆上了.牛鈴突然飛起來,雙手抓住了一家院牆沿,一躍身上到牆頭,又迅速地到了房頂,揭了瓦就打。房是頂針家的房,頂針她大在喊:我的瓦,我的瓦!瓦從房上向下打,下邊的人用石頭和打下來的瓦又往房上打,頂針她大死狼聲哭喊。巷這頭的人轉身又跑進巷,一時又跑不過去,嚎嚎地叫,攆打牛鈴的人就退去。一直退到天布家的門前了,天布從院門裏出來,提了一把砍刀,大叫道:我日你個媽!哪兒的雜種來古爐村尋事了?!聲音巨大,狗都嚇住了,停止了叫喊,那夥人撒腿就跑,天布一連串砍去,砍得巷道的瓷片路上雪花火花亂濺。
天布從半香那兒回來,覺得身上有些冷,腿也無力,添了件夾襖又生火燒了一把蔥根喫着,媳婦就嘟噥:喫的什麼蔥呀?!天布說:一根蔥,硬一冬!媳婦說:你甭害我!天布看見媳婦彎了腰在櫃底下取貓食碗,屁股呈現出個三角形,就厭惡起來,纔要用腳去踢,聽見外邊雞飛狗咬的。把院門拉開縫,一羣人正從巷道跑着攆打馬勺他們,他以爲是榔頭隊從山下打下來了,可那些人並不認識呀,還正納悶,看到了水皮,他就哐啷把門打開,撲出去一把將水皮拽了進來。問:這是哪兒的?水皮說:下河灣金箍棒……。天布說:你狗日的搬的兵?一拳砸在水皮臉上,又一腳把水皮踢了出去。
水皮像一攤泥甩在了地上,他想喊什麼,下巴骨掉了,拉住往過跑的一個人,啊啊地比劃着讓給他安下巴,那人一手按住天靈蓋,一手猛地把下巴往上一推,下巴骨接上了,水皮就喊:這就是朱天布家,天布就在這裏!一羣人跑過院門了,又反身過來,天布就關了門。門被咣咣地砸,天布家的狗從院牆裏撲上牆頭,又撲下巷道,一頓亂棒,狗頭沒有砸開,狗腰卻斷了,天布就從上房裏提出了砍刀。
這把刀是鐵的,原是下河灣關帝廟裏關帝塑像手裏的刀,足有七斤,那年耍社火,下河灣的芯子是三結義,借用的就是這刀,但到古爐村來表演,刀太沉而扮芯子的孩子抓不牢,支書換了個木刀,真刀就一直留下來沒還給人家。紅大刀成立就是天布有了這把刀而起的名。
天布提了刀衝出院門,也正是紅大刀的人趕了過來,金箍棒的人頓時也亂了,有往村道別的巷打過去的,而大多數扭頭往回跑,退到了石獅子那兒,又從石獅子那兒退到塄畔。黃生生就大聲叫喊,公路上又有一夥人向村口跑來,手裏都拿着一個酒瓶子。竈火說:這狗日的勢扎得大,還帶酒哩。天布便說:往下趕,誰搶下酒誰喝!話未落,一個酒瓶子日地就飛過來,落在他們面前十米左右,轟,瓶子竟然爆炸了,四個人當即哎喲倒下,每個人褲子還穿着,血從褲管裏卻流了出來,倒下的就有竈火,別人的臉還乾淨着,他的臉被煙霧燻黑,嘴張着,牙顯得又長又白。鎖子和田芽以爲他被炸死了,喊:竈火!竈火!竈火沒有死,他是被炸蒙了,聽到叫喊,雙手摸了一下頭,頭還在,又摸了摸交襠,交襠的東西還在,有頭有毜就沒事,他一咕碌爬起來,發現手背上出了血,就把手在臉上抹,黑臉上抹上了血,有黑有紅,黑紅黑紅,他那隻沒了兩根指頭的手指着黃生生罵道:狗日的,你敢用炸彈?!又扔過來一個酒瓶子,酒瓶子又爆炸了,騰起一團煙霧,雪花,泥點和玻璃渣子濺得到處都是。紅大刀就撤回到了天布家院門口的照壁下。田芽說:天布天布,他們這用的是啥炸彈?竈火說:屁炸彈.是炸魚用的。
是炸魚用的。古爐村和下河灣的人在州河裏撈魚,都是用釣竿或者用網子去撈,洛鎮上的人卻常常在酒瓶子裏裝上煤油或炸藥,安上雷管,點着了扔到水裏去炸魚。黃生生帶的這些洛鎮上的聯指,原本想着攻打古爐村壓根兒用不着他們出手,就拿了十幾個炸藥酒瓶要在村前的河裏炸了魚,中午要喫一頓熬燉魚的,沒想這些炸藥瓶倒起了作用。等紅大刀的人一撤回,他們就又湧了上來,黃生生就喊麻子黑,麻子黑卻不見了蹤影,又喊水皮,說紅大刀撤退了,肯定各人進了各家,要水皮指點紅大刀的人都是哪家哪戶,能打的就打,能攆的就攆,解放古爐村。但他們卻在村道口又受到阻擊,天布指揮着紅大刀把石頭瓦片像雨一樣甩了過來,黃生生就親自又扔出了三個酒瓶子。
酒瓶子連續爆響,紅大刀的人又傷了幾個,天布說:竈火,你家裏還有沒有炸狐子的藥丸?竈火說:沒麼。天布說:咱的火銃呢?朝他們放火銃!竈火說:火銃在咱隊部裏,那沒炸藥呀。天布說:上次放火銃炸藥都用完了?竈火說:可能支書家裏還有,不知道他肯不肯拿出來。天布說:啥時候了他不肯?!竈火拔腿就往老公房跑去。天佈讓力氣大的在前邊甩石頭瓦片,力氣小的,腳下快的就四處尋石頭瓦片,照壁頂上的磚便扒了下來,又去扳牛鈴家院牆上的磚塊和瓦。馬勺卻從牛鈴家拿了個簸箕。天布說:你用簸箕幹啥?馬勺說:這能擋酒瓶子的。他這麼一說,又有人就拿了篩子,拿了銅臉盆,當盾牌用。
紅大刀人和金箍棒以及鎮上聯指人開始拉鋸,一會兒紅大刀人衝出了村道,金箍棒和鎮聯指人就退到石獅子那兒,一會兒金箍棒和鎮聯指人又衝過來,紅大刀人稀里嘩啦再撤回來。雪越下越大,雪已經不是麥粒子了,成了雪片,再起了風,雪片子就旋着在村道里卷,然後像是擰成了無數條的鞭子,在兩邊的院門上,屋牆上使勁抽打。
古爐村南口打起了混仗,榔頭隊在窯場上看見了,一聲地喊,霸槽正在窯洞裏拔嘴脣上的鬍子,他不允許鬍子長上來,用手摸着一根兒了,就拔下來,聽見喊叫,提了榔頭跑到窯場塄上,抬腳就要下,跟後把他拉住了,要不是跟後拉,那一腳下去,人便掉到了塄下。霸槽被拉住了,才清白是自己太激動也太急了,以爲那個土塄是一個坎兒似的,但他在那裏喊:下山下山,日他媽的,古爐村是咱的家園,誰拿了咱的讓他還回來,誰喫了咱的要他吐出來!衆人就都揮着榔頭往山下跑。從窯場到山路上要繞一個斜漫道子,又窄又陡,雪落了一層,差不多的人往下跑着就滑倒了。這一滑,有的從斜漫道上跌在了道下的溝臺上,有的趴在道上鼻青臉腫,一時將聚起來的勁兒散了,再爬起來,肚子飢着,身上發冷。霸槽說:守燈哩,叫守燈!守燈就過來,守燈說:我正要找你說話呀。霸槽說:想說啥?守燈說:我想回家。霸槽說:回去再到紅大刀?!守燈說:我是怕挨鬥,他們讓我人,我才人的。霸槽說:怕他們鬥就不怕我們鬥啦?守燈說:榔頭隊要我人,我也入。霸槽說:你想人我還要考慮哩,現在先把你的褲子襖脫下來!守燈說:這冷的天。霸槽說:脫下來!霸槽就對着在漫道上連爬帶滾的人喊:把守燈的衣服扯成條,在鞋上纏上了往下跑,別讓人家看到咱們榔頭隊的熊樣!他自個並沒有等着用布條纏鞋,像一塊石頭滾下去一樣,衝到了衆人的前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