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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勺的腿真的斷了一條,爬起來往村外跑,後邊迷糊他們就攆了來,馬勺跑到村東石磨那兒,實在是跑不動了,就勢鑽石磨盤下。迷糊攆過來沒見了馬勺,着人往塄畔下去尋,自己就一屁股坐在磨盤上喘氣。馬勺從磨盤下抱住了迷糊的雙腿使勁一扳,迷糊一個狗啃屎跌倒在地,馬勺就撲出來騎在迷糊身上,迷糊當然力氣大,迷糊又把馬勺壓在了身下,馬勺腿使不上勁,騰出手只捏迷糊的卵子。迷糊說了句:你日你媽的學我哩?!就昏了過去。馬勺仍是不鬆手,牙子咬得嘎嘎嘎響,能感覺到了那卵子像雞蛋一樣被捏破了,還是捏。跑到塄畔下的人聽到迷糊尖叫,跑上來,見迷糊像死豬一樣仰躺在那裏,馬勺還在捏着卵子不放,就拿棍在馬勺頭上打,直打得腦漿都濺出來了,才倒下去,倒下去一隻手還捏着卵子,使迷糊的身子也拉扯着翻了個過。
馬部長和霸槽提着槍也跑了過來,問是不是竈火?鐵栓說:是馬勺。霸槽彎下腰看了看,馬勺已經死了,說:你一輩子能得很麼,你也往出跑?踢了一腳,說:那竈火呢?鐵栓說:我們攆到三岔巷,狗日的分開跑啦,禿子金和胖子可能攆的足竈火。馬部長叭地又往天上放了一槍,所有人就又往村裏跑,馬部長卻喊道:每個村口都守一些人,不讓竈火跑出村子!
竈火在跑散之後,曾去了霸槽的老宅屋後牆那兒,拿火柴點了牆角那一堆豆稈,就和四個政訓班的人往南柺子巷跑,南柺子巷窄,可以直接到村北塄畔,跳下去就去後窪地了。四個政訓班的人不熟悉地形,跑進南柺子巷後卻往右跑,右跑是去了葫蘆家,從葫蘆家再往前是個死角,根本跑不出去,竈火再叫已來不及了,自個往左跑,一邊跑一邊聽爆炸聲。但是,竈火沒有聽到爆炸聲,還心想那炸藥包上的導火索潮了嗎,還是沒安裝好?又想,即便導火索潮了或沒安裝好,而豆稈燃起來那炸藥包也會炸響呀,怎麼就沒動靜?這時,後邊攆的人全進了巷口,他就從三嬸家的廁所邊鑽進了前邊的巷子,前邊的巷子裏沒有人,往前跑了一會兒,到了狗尿苔家院門口,又想着狗尿苔家是安全的,急忙敲院門,院子裏沒絲毫動靜,看時院門上掛了鎖,嘴裏咕嘟地罵了一句,後退兩步,往院牆上撲去,企圖抓住牆頭翻進去,可幾次沒抓住,反倒撞落了幾個瓦槽沿吊着的冰錐。
水皮跟着禿子金攆着竈火,攆着攆着攆丟了,有人說竈火是上了房,從房頂上往西跑了,禿子金領幾個人繼續從南柺子巷往前攆,讓水皮領幾個人去了南柺子巷北邊的巷道。水皮才跑到南柺子巷北邊的巷道口,他媽和半香卻在那兒吵架。原來水皮媽和水皮在家裏聽說竈火來劫政訓班的人,水皮就先跑去了窯神廟,水皮媽也隨後到了巷道,一發現哪兒有人跑,就叫喊,偏巧半香拉着田芽剛閃過一棵樹,水皮媽就尖錐錐喊:這兒有人哪!半香就讓田芽順着牆根跑了,她直直走過去說:是我,你喊啥哩?!水皮媽說:我看見是兩個人,咋成了你一個人?半香說:你別眼睛長到了褲襠裏瞎說!水皮媽說:你眼睛才長到褲襠裏!半香說:哪人呢,人在哪兒?水皮媽就往巷前看去,巷裏黑着,說:莫非是個野漢子!半香就罵道:就是野漢子咋,你想拉野漢子還拉不到哩!水皮聽見他媽叫喊跑過來,見他媽和半香吵,就說:不是拉野漢子就是護着逃跑的人了!半香就火了,說:水皮你狗日的你記着你說的話,我不是榔頭隊的人我也是禿子金的媳婦,你把這話給禿子金說去!水皮說:好,好,你橫!不理了半香,拉了他媽順着巷子往前去了。
水皮媽說:我明明看見是兩個人跑哩,我一喊,卻成了她一個人了,這賣×的肯定護着誰跑了。水皮說:不會是天布吧。水皮媽說:看身影子不像是天布。天布也回來劫人了?水皮說:亂哄哄的,你快回去。水皮媽說:那你也小心點,如果情況不對就跑啊!水皮說:噢。卻看見遠遠的巷頭有人影一撲一撲的,忙貓了腰往跟前去,突然大聲叫喊:竈火在這兒!竈火回頭猛地看到水皮,撲上去就捂水皮的嘴,水皮咬竈火手,竈火趁勢三個指頭就塞到水皮嘴裏,緊接着整個拳頭都塞進去,水皮咬不成也喊不出來。水皮媽一看就破了聲地喊,竈火拔出拳頭要打水皮媽,水皮卻一頭頂着竈火,一下子把竈火頂在了院牆上,氣都出不來了。竈火拿了拳頭在水皮頭上捶,身子被頂死在牆上,手得不上勁,往上一舉,想着能抓住牆頭的瓦或磚頭就好了,可牆頭還高沒有抓到,抓到了瓦楞上吊着的冰錐,咯咔一聲,扳下一根,就在水皮後脖頸戳。水皮一揚頭,冰錐又戳到一隻眼裏,水皮應聲倒在地上。水皮媽喊了幾聲見水皮倒在地上,不顧一切撲過來抱住了竈火的腿,竈火怎麼打,她就是不鬆手。竈火拖着水皮媽往前跑了十來步,禿子金領着人全跑了來,幾個榔頭在竈火身上打,竈火沒有倒,還拖着水皮媽往前跑。禿子金手裏提了一塊磚,走過去極快地在竈火後腦上拍了一下,竈火站在那裏不動彈了。禿子金再要去拍第二下,手剛揚起,竈火誇地倒了。禿子金說:我以爲你是銅頭鐵身子哩?!
竈火是被打昏了,榔頭隊人解了他褲帶把他雙手朝後捆了起來,拉着去見馬部長和霸槽。
馬部長和霸槽從村南口回來,縣聯指和榔頭隊人抓回了六個人,派人去窯神廟查查到底跑了多少,去的人就來報告一共跑了十個人,抓回來了六個還缺四個。霸槽說:沒跑的都老實着?回答是:老實着。又問:朱大櫃跑沒跑?回答是:他沒有跑,一直睡着。得稱卻跑來,說他在杜仲樹下撿了個布包,不知包裏裝的啥,沉沉的,他不敢打開。他把布包放下,又說:是不是政訓班準的,要帶着跑,帶不動了扔的。霸槽打開了,是一包炸藥。是炸藥?!得稱先嚇得半死,說他拾到了一直還抱在懷裏,剛纔他還喫了一鍋煙。霸槽說:是你撿的?得稱說:我和老誠正跑哩,腳底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個布包,老誠還說把布包藏了,我沒給他,說這可能是政訓班人的,得交給你,我就拿來了。霸槽說:不是誰讓你把布包帶回窯神廟吧?得稱說:這啥意思,讓我帶回窯神廟爆炸呀?你不敢這麼說,沒人給我這炸藥包的,我要是知道這是炸藥包,給我錢讓我拾,我也不拾的。霸槽把炸藥包外邊的布取下來,那竟是件沒了袖子的破褂子,就着火光讓大家看這是準的褂子,八成說:這是竈火的,我認得。霸槽說:狗日的他還帶了炸藥包哩,他肯定想着把窯神廟後牆炸開劫人哩,或者在村裏製造爆炸趁機劫出村,咱多虧發現早,攆得及時,他來不及爆炸就跑了。大家都後怕起來,一哇聲罵着竈火。馬部長說:看見了吧,他竈火是要把咱們往死哩炸呀,咱還得在村裏找,挨家挨戶找,堅決不能讓他活着跑出村!
又重新兵分幾路要去找竈火,禿子金一夥人把竈火抬了過來。竈火還昏着,胖子過去拍了拍臉,竈火還是醒不來。禿子金說:馬部長,你背過身去。馬部長說:我背過身幹啥?禿子金說:哦,不背過身也行,我們從來沒把你當女的。就解了褲子掏出東西往竈火臉上尿。馬部長火了:拉到背影處!禿子金就拖了竈火往黑影處去了幾步,一股子尿澆在竈火臉上,竈火就醒了,發覺自己雙手被捆了,面前都是縣聯指和榔頭隊人,便破口大罵。霸槽說:你和誰一塊進村的?竈火說:還需要更多人嗎?霸槽說:你行!這炸藥包是你帶的?竈火一看見炸藥包,眼睛睜大了。霸槽說:是你帶的?你狗日的拿石頭砸死了黃生生,你回來還要炸死我們?!竈火說:我恨哩!霸槽說:恨誰呀?竈火說:我恨我把炸藥弄潮了,火沒燃着。霸槽說:火沒燃着?!竈火說:就是沒燃着,燃着了你狗日的就不在這兒站着了!禿子金踢了一腳,罵道:你以爲你要炸誰就能炸了,老天爺都護着我們哩。竈火就呸地唾了一口,日娘搗老子地罵。有人在地上抓了一把泥雪塞他嘴,沒塞住,又抓了一把柴草塞,還是塞不住。禿子金說:去廁所鏟一鍁屎來糊他嘴,看他還罵不罵!霸槽卻攔了,說:讓他罵麼,罵麼。竈火卻再不罵了。
這一夜裏,竈火被關進了窯神廟的西廂屋裏,馬部長特安排胖子看守他。胖子看守到半夜,又冷又困,披了條被子就靠在那裏睡着了,竈火便偷偷地把手上的褲帶在牆上磨,竟然就磨斷了。出了西廂屋,上殿和東廂屋的人都睡着了,他溜到廟門口,廟門外生着一堆火,有四個人在那裏坐着,他就又溜到西廂屋和殿房臺階下那一截院牆根,那裏正好放着一個梯子,爬上了院牆。但院牆高,他沒辦法跳下去,院牆外有一棵柏樹,離牆有四五尺,就想撲過去抱住柏樹,再從樹上溜下去。他估摸着可以,沒想撲過去沒抱住柏樹,咚地掉在地上。廟門口的人突然聽到響聲,跑過去看時,竈火趴在地上,忙大聲吶喊,廟裏人全都醒了,縣聯指的人和榔頭隊的人跑出來,竈火一瘸一跛往墳地的樹林子裏跑,就又捉住打了個半死。後半夜還是胖子看守竈火,胖子問:你喝呀不?竈火說:喝哩。胖子說:我給你倒些熱水喝。竈火又飢又渴,一保溫瓶的水都喝了,就說:胖子,我對不住你。胖子說:咋對不住我?竈火說:我一跑讓你頭兒訓你了。胖子說:你不會跑麼,殿房後右角有個水眼道,你不穿棉襖就能鑽出去,你卻要翻院牆。竈火說:我看你是個好人,你能讓我從水眼道再出去,紅大刀隊回來了我保證沒你的事。胖子說:你說話算數?竈火說:我男子漢大丈夫,從來說一不二。胖子就解了竈火手,說:那你先脫了棉襖,然後我再輕輕捆住你手後我就裝着去睡,你趕緊去鑽。竈火就脫了棉襖,也脫了棉褲,只剩下單褂單褲子,讓胖子再把手捆住,但胖子捆時竟捆得更緊。竈火說:松點,松點。胖子突然笑了,說:紅大刀爲啥弄不成事,都是些豬腦子麼,你跑了一次我還能再讓你跑第二次?!用繩子又捆了竈火的雙腿,竈火才知道上當受騙。這後半夜,穿着單褂單褲的竈火腳手捆着在冷地上躺了,加上喝了一保溫瓶水,又全尿溼在褲子裏結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