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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說:你們對着哩,不喫就不長肉,不長肉就殺不了。
豬呵呵呵地笑。
狗尿苔說:你們不喫,那我也不喫了,不喫也就該放我了。
豬卻用嘴拱狗尿苔,拱得他坐不住,天布家的那頭豬還一口噙住了他的耳朵。狗尿苔說:咋啦,不讓我走啦?豬立即鬆開口。狗尿苔說:啊好,啊好,我不走,餓成乾柴棒了我也不走。
狗尿苔給豬說着,從小窯窩裏取出了紅薯片子喫起來,他自己喫一片,給豬喫一片,他嘎嘣嘎嘣咬着響,豬也嘎嘣嘎嘣咬着響,很快把那些紅薯片子喫完了。豬還在看着他,並且還跑到小窯窩下往上看,狗尿苔說:沒了!把小窯窩上的麥草取下來,說:真的沒了。
又是一個晚上,狗尿苔鋪好了麥草,讓豬睡了上去,然後再抱了一些麥草蓋在它們身上,卻有一頭豬放了屁,他罵道:想屙呀?剛纔幹啥去了?!那頭豬就去了窯洞口,屁股撅着屙了一堆,再反身過來睡下。狗尿苔也就在他的麥草窩裏躺下了。這一夜豬沒有打鼾,或許它們怕打酣了壓根兒沒有閉眼,狗尿苔睡了個美覺,卻在半夜裏又做了一個夢忽地坐了起來。他夢見他還在和豬玩,玩呀玩呀,豬就把鞋脫了,豬的鞋都那麼精小,卻是皮子做的,他說:讓我試試你們鞋。腳剛塞進鞋裏就聽見一個豬說:咋沒見狗尿苔了?他一看,自己竟然已變成了豬。胖子這時進窯洞了,胖子在喊:狗尿苔,狗尿苔!他不吭聲,豬都不吭聲,胖子沒有發現他已變成豬,胖子就在窯洞外喊:狗尿苔不見啦,狗尿苔跑啦!窯場上的人就往路口跑,叫嚷着一定把碎(骨泉)捉住,捉住了抽他的腳筋!他和三頭豬便在窯洞裏發笑,還是天布家的那頭豬就開始在窯洞角拱土,把土拱出一個坑,然後把他的那雙鞋叼進去又用土埋了。他說:沒鞋了我咋能變人呀?豬說:人家捉你哩,你就一直變個豬吧。但是,這時候,那個胖子又進來了,而且還有三個人,他們在說:挑哪一頭呢?一個說:壓壓脊樑,脊樑厚的肥。他們是來拉豬要屠殺的,他和三個豬就縮在窯洞擠成一團,胖子說:拉那個短嘴巴,黃瓜嘴的肯定沒肉。他們就過來抓住了他的耳朵,他大聲地喊:我不是豬,我是狗尿苔!他的聲大得像打雷,窯場上的人都聽見,山下古爐村的人也能聽見,但胖子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麼,罵道:吱哇聲這大!你吱哇着讓村裏人知道我們又要喫肉呀?!胖子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也就是這一腳,狗尿苔醒了,醒來他還尖叫着。麥草窩裏的豬全跑出來,狗尿苔這才知道他是做夢,一身的汗,豬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說:睡去,睡去!自己回想着夢裏事,想:婆說夢是反的,我不會被人殺了的。就裹了被子,一直靜靜地坐到天亮。
天亮,豬還在睡着,豬一定是看到他再沒有睡去就放開了鼾聲,太陽光從窯洞口的柵欄裏透了進來,它們仍還不醒。狗尿苔就說:起來,起來,瞌睡那麼多!他要給豬講述他夢裏的事,要告訴它們人做夢都是反的,好夢不一定是好夢,壞夢卻一定是好夢,他又說了一句:你們也做夢嗎?
豬翻身起來,都是屁股撅着在窯洞口屙屎,還沒來得及回窩裏,幾聲槍就響了起來。狗尿苔忙向窯洞外看,縣聯指的人和榔頭隊的人都起來了,亂成一團,然後一窩蜂往山下跑,戴花雙手是麪粉跑了過來,喊: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推開柵欄,說:咋啦,人咋都跑啦?戴花說:又打仗啦,可能是紅大刀又領了縣聯總的人來了吧。你千萬不敢出來,就呆在窯洞裏噢!狗尿苔說:啊,又得死人呀!卻說:那你呢,那你呢?戴花說:我也藏起來呀,我只擔心你叔還在家裏。狗尿苔立即想到了婆,說:我得回去,我婆也在家裏哩。戴花說:你哪兒都不敢去,兩派打仗誰知道誰贏,榔頭隊要贏了發現你不在,你還想活不?狗尿苔不吭氣了,卻說:那你也到我這兒,咱就躲這兒!
戴花進了窯洞,臭味卻燻得她呆不住,坐在了窯洞口。山下已經吶喊聲一片,又是一陣激烈的槍聲。所有的鳥都往山上飛,大的小的,白的黑的,落在了窯場,狗尿苔先是在數,數一遍又數一遍,數目老是不投,後來就發現那四隻紅嘴白尾鳥也在其中,他就嘬了嘴嚯嚯地叫,所有的鳥也都在叫,他就又喊:善人,善人!那四隻鳥全轉過頭來朝窯洞看。狗尿苔說:山下誰打誰了,誰打得過誰?但四隻鳥突然長嘯一聲,起身飛了。四隻鳥一飛,所有的鳥全飛,一時像狂風颳起的樹葉子,黑壓壓在半空裏盤旋了一圈,忽地無蹤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