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舅舅思想不好,怕是手淫多了,舅舅也就得上了這種病的。”他的話使我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我再沒有生硬的指責,也沒有了戲謔的言辭,嚴正地勸慰道:“哪兒會有這種病呢,你的那個隊友一定是同所有獵人一樣,自從不能打獵了,沒有狼了,失去了對手,就胡思亂想腦子生了病。病有一種是想出來的,想着要生病了,生病了,或許就真的生病了。舅舅身體這麼好,怎麼能患那種病呢?就說手淫吧,凡是男人,哪一個一生沒有過手淫的經歷呢?以科學的觀點看,手淫本身對身體無害,手淫對身體的害處是老以爲手淫對身體有害。”舅舅睜大了眼睛看着我,說:“真是這樣?”
“真是這樣。”“你是知識分子,你可不敢哄舅舅。”“我怎麼會哄了舅舅?!”
舅舅終於給我笑了一下。他笑得很羞怯,這是我這麼多天裏沒有見過的。
回到賓館,舅舅睡着了,或許是跑動了一天累了,或許是相信了我的話,靠坐在牀頭睡得很沉,涎水把前胸都流溼了。我卻睡不着了,我有在深夜和黎明醒來之時逮聽聲音的習慣,我崇拜世間的聲音,總以每日聽到的第一聲音來預測這一天的兇吉禍福,但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獵人們普遍患了軟腳病,他們認作是沒有了狼之後的災難的降臨,狼和他們是對應着的,有了狼就有了他們,有了他們必是要有着狼的,狼作爲人類的恐懼象徵,人卻在世世代代的恐懼中生存繁衍下來,如今與人相鬥相爭了幾千年的狼突然要滅絕,天上的星星也在這時候雨一樣落下,預示着一種什麼災難呢?獵人們以狼的減少首先感到了更大的恐懼,而我們大多數的人,當然也包括我,當流星雨發生,卻僅僅以爲遇上了奇觀而歡呼雀躍,這是舅舅他們神經質了呢還是我們身心麻木?!我尊重起了我的舅舅,覺得這次跟舅舅相見,一定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事。人在世上,做什麼職業,有什麼品行和技能,那都是依定數來的,如家裏有一張桌子,桌子上需要有一把茶壺,我們就纔去街上的商店裏買茶壺,有了茶壺就得有茶碗呀,於是又去商店買茶碗。見到了舅舅,我將不僅要拍下十五隻狼的照片而出名,還要以舅舅的故事來撰寫一篇關於人類災難感應的報告了。
天亮的時候,我出去散步,街道上許多人在慌亂地奔跑,有一個婦女披頭散髮,一邊跑一邊哭號:“小曼,曼曼,我的孩子!”身子就軟得趴在地上,已經跑到前頭的人又折回來拉她,拉不動,幾個人架着胳膊把她抬着又往前跑,婦女的一隻鞋就掉下來。我撿起了那鞋,問旁邊的人:怎麼啦,怎麼啦?回答說:不得了了,死了人了,死了十二個女學生了!我提着鞋去攆他們,前邊的小巷裏就一排兒拉出了十二輛架子車,車上分別是一具具屍體,屍體上蓋着白布,但白布太小,上邊蓋住了頭,而下邊的腳卻露着,圍着車子的是呼天搶地的死者家屬。街上的人越來越多,正是上班時間,所有的人都停下來,一時交通大亂。
我一直是跟着那個掉了鞋的婦女的,我擠到了架子車邊,我並沒有看到十二個屍體的全部樣子,但那婦女揭開了第三輛車上的白布,她就昏倒了。車上果真是一位花季少女,頭髮很長,梳着馬尾巴狀,留海上還彆着一枚白蝴蝶卡,臉蛋完好無缺,但下身卻滿是血,以至於襪子和鞋全被血漿糊住。我聽見周圍的人都在說,這些孩子昨天晚上相約了去雞冠山根的一個草地上看流星雨的,流星雨使她們興奮異常,流星雨結束之後她們還在草地上歌詠和嬉鬧。整整一夜,孩子們沒有回家,她們的家長就着急了,四處尋找,黎明時分才發現她們全死在了草地上,她們的身上沒有鈍器的傷痕和勒痕,但下身卻全部稀爛,甚至屁股上也沒了肉。“她們是遭到強暴了,”人們在議論着,“可強暴不至於下身被挖了肉呀?”有人就叫了一聲:“怪了,莫非是被狼壞了的?!”我的腦海裏立即閃現了奶奶曾經說過的一個久遠的故事,說是老城池的某人夜裏獨自行路,一隻狼就一直跟着他,他知道不敢停下來與狼搏鬥,搏鬥是搏鬥不過的,只有不停地往前走。但狼就在他的屁股上抓,抓下了一塊肉,又抓下了一塊肉。那人咬着牙還是走,走到城池外的十字路口,前邊有了人的說話聲,狼是跑走了,他卻一下子倒在地上,摸摸屁股,半個屁股上已經沒肉了。
但是,州城裏怎麼會有狼呢,就是有狼又怎麼一下子來了那麼多狼,將十二個少女的屁股抓得沒了肉呢?人們懷疑着這種說法,但人們又都如此地傳播着這是狼乾的勾當,除了狼還會有誰呢?而有人就突然說了一句:“前幾日我看見一隻狼抬進城了,抬狼的人說不定都是狼僞裝的,現在的世上什麼事會沒有?!”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趕忙退出人羣跑回了賓館,但我在賓館門口停留了好久,我不敢把街上的事說給舅舅,也不能讓舅舅看出我的神色異樣。
舅舅已經起來了,他坐在牀上,使勁地在身上搔癢,他的情緒似乎不錯,一邊哼着小調一邊竟當着我的面解開懷捉起蝨子。
“你說世上先有人呢還是先有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