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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給我點着頭。
我雖然理解他,卻不免爲他還要去沙河子感到驚訝了。舅舅裸着上身,他的脊背和肩頭上滿是疤痕,竟在脖子上還掛着小小的一塊石頭。這些傷疤,不用詢問,都是他作爲獵人的歷史記錄,而他佩戴的小石頭卻讓我有了一份好奇。早聽說過出獵和出海的人一樣是非常講究迷信的,他們在山林裏絕不說不吉利的話,甚至也忌諱“滾了”、“完了”的詞,如果臨出門時燈突然熄滅,或是過門檻時踢了腳趾頭,打了個趔趄,那就會停止當日的行動,在他們的身上常要帶着黃裱寫成的護身符咒,或是槍斃人的佈告上的紅勾紙片,或是年輕女人的經血布帶,一定要處女的。但舅舅佩戴的竟還有着一塊石頭。我附過身抓住那小石頭玩弄,石頭髮黑,光潔溫潤,“喲,舅舅要做賈寶玉哩!”“這是塊寶玉,哪兒會假?”他顯然是沒有讀過《紅樓夢》的。“你聞聞你的手,是什麼味道?”
我的手上有淡淡的一股巧克力味。和舅舅住在一起,我是偶爾聞到過這種氣味,還以爲是住在賓館裏,房間裏噴灑了什麼香味,原來氣味來自這塊石頭。
“這是金香玉。”金香玉,是那句成語“有眼不識金香玉”的金香玉嗎?舅舅說是的,我把小石頭從他的脖子上取下湊在鼻前,香味更濃了。我突然想歷史上有個叫香妃的,說是身上放有異香,人怎麼能放出香味呢,莫非她佩戴了就是這麼一塊有香的石頭?!可是,女人是佩戴金香玉的,舅舅,一個粗而臭的男人,佩戴的什麼金香玉呢?這簡直是一個遙遠神祕的童話!但舅舅絕不是文人,他不會加鹽加醋地想象,他告訴我石頭是紅巖觀的老道士送給他的。老道士是和觀裏惟一的徒弟在深山的一個溶洞裏偶然發現了這塊石頭的,他們把石頭裝在麻袋裏背下山,搭乘了當地進山拉木料的拖拉機。行至半路,老道士一陣噁心,就讓拖拉機停了,他下去嘔吐,嘔吐了好長時間還是難受,開拖拉機的人就不耐煩,竟把拖拉機開走了。
老道士那時還有些生氣,罵了一聲,但誰能料到,開走的拖拉機在駛出兩千米左右翻跌到了二十米高的崖下,拖拉機上的人無一生還,他的那個徒遞連頭都被壓扁了。
老道士揀了一條命,他堅信是這塊奇石拯救了他,就將石頭拿回觀裏供奉在案頭。
這塊石頭有奇處,觀周圍的山裏人都是知道了的,卻誰也說不清這是一塊什麼石頭。
兩年前州里召開全省的地質會議,老道士帶了石頭去找科學家鑑定,終於認定了這是金香玉。金香玉的出世當然轟動了地質界,但追問石頭是哪兒來的,老道士不說,他明白這是上天賜與的緣分,“我送給你們一份吧”,於是石頭一分爲二,一半貢獻了地質部門,一半帶回觀裏,並在一個大雪天裏悄然進山,想用亂石堵了那個溶洞口,奇怪的是洞口竟發生了塌崖,連他也尋不着了洞口的方位。老道士從此再不提這件事,但老道手裏還有一半金香玉的事畢竟傳播開來,省裏州里的有錢人接踵而來,要拿黃金的六倍價來購買,老道士一口咬定全捐獻國家了,而私下裏將那一半金香玉鋸成小薄片,分贈給了曾給觀裏辦過事的人。舅舅是最後一次普查狼時到過那座山上,夜裏就住在觀裏,他訴說着獵人將不能獵狼的恐懼,老道士便送給了他這塊金香玉作了護身符。
“老道士還在嗎?”我當然不能索要舅舅的護身符,但我太喜歡這樣的石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