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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墳地回到了塬上西村,雨季踏出的稀泥路幹得凹凸不平,我們的腿都不齊起來。舅舅並沒有帶我和爛頭去打開他的那所院門,或許光棍的家裏冰鍋冷竈,一無所有,他只那麼指了一下方位就往他的堂哥家去。現在我才知道他還有個堂哥,而我也應叫着大舅的人。大舅的院門也是鎖着,但那是把假鎖,舅舅那麼一拽,鎖子就開了,而堂屋門根本沒有鎖,門環上插着一把雞毛撣子。我站在打開兩扇的堂屋門口,看院裏的磨棚雞圈,梨樹桃樹,院牆頭上架着的紅苕幹蘿和堂屋牆縫裏塞着誓廢鐵絲、破鞋、頭髮團,又看堂屋內的板櫃、八仙桌、長條椅、土炕和土牆頭上放着的旱菸末匣子和苞谷纓擰成的火繩,我坐在了一把老式的核桃木椅子上,暗想多少代人在這裏扭動碾子轉着身子。舅舅說:你不感到這裏熟悉嗎?“我從沒有來過。”我說。
“你是沒有來過,但你沒有夢過類似這樣的地方?”他說,“人常常有這種情況。”“……”我搖了搖頭。
“噢。”他輕輕地嘆息了,目光有些黯淡下來。他的意思我完全懂,他一定是認爲我的根不在這裏,外甥畢竟是外甥。
我們自己燒水沏茶,正喝着,大舅回來了。他是去村前的那個峽谷裏挖龍骨的,我起先還真以爲峽谷裏有什麼真的龍骨,聽大舅講了,原來是峽谷兩邊的土岸上多有着古生物的化石,如大象骨的,野牛骨的,魚骨的,鹿骨的,這些化石並不可能石化得真如石頭,而是還能用小刀颳得粉末。村裏有人偶爾一次割草鐮刀砍傷了手,拿這骨粉塗了一下發覺極快地止疼止血,於是幾十年來村人就去挖化石來做藥用,外傷外敷,內傷內服,他們將所有化石統統稱爲龍骨了。龍骨有藥用價值使我饞加了一門知識,但更令我感興趣的是這些化石是古生物石化,可以想象,這裏,大而化之到整個商州,遠古時期它並不是窮山惡水啊,或許是海洋,是沼澤,是山地,生存着各種各樣的動物、植物,而人也只是其中的一分子,但是,現在,大象是沒有了,野牛沒有了,鹿也沒有了,只留下了人。
“還有一樣東西跟着人。”爛頭說。
“什麼東西?”
“蝨呀,”爛頭笑嘻嘻地,“古時候人身上一定也是生過蝨子的。”大舅的手正伸進懷裏抓着,停止了,尷尬地笑了。我對爛頭的戲謔發出了恨聲,我說“你去給富貴洗澡吧,把黑毛往白了洗,”把他推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