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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嘩啦被推開了,舅舅站在了窗內的土炕上,他端着槍,人們不知是看到了舅舅一夜之間變得如此瘦骨嶙峋而驚駭了,還是舅舅凶神惡煞地端着槍使他們感到了恐懼,人羣嘩地往後閃開了幾米,叫道:“傅山,你要打死我們啊?!”舅舅從炕上雙腳蹦起,越過窗臺落在了門前,他光着膀子,前胸掛着那件金香玉,後背上卻掛着外爺的靈牌,銅泡釘似的疤痕紅糾糾地發着光澤,他往外走,我扶住了他,他一摔把我摔出了三步外。
“舅舅你要去……?”
“我是獵人!”我的腦袋轟地漲起來,舅舅被村人激怒了,舅舅向村人妥協了!我意識到我在犯錯誤,舅舅畢竟是半輩子以獵爲生的人,畢竟是與狼生之俱來有深仇大恨的人,他的剋制是一路上我勸說、鬥爭的結果,我卻真把他當作了狼的保護神,我頓時急起來,哭喊着:“舅舅,舅舅,你不能去,十五隻狼只剩三隻啦!”“打這狗日的城裏人,城裏人日子過得自自在在,只圖着保護狼哩,誰保護咱呀?是這狗日的給傅山灌迷糊湯了,把他捆起來,捆起來!”一陣如雨的拳腳,我被打倒了。我雙手摟抱了頭,蹲在地上,立即有人從後襠處再次將我扳翻,我的頭髮被揪起來,衣服也被撕破了,眼前晃動的是無數血紅的眼睛、咬得咯吱咯吱響的牙齒,一口濃痰就落在了我的鼻子上。我最終是被用一條麻繩捆在了門前的柿樹上。我大聲地叫喊我的舅舅,舅舅回頭看了我一下,他沒有來救我,連一句制止的話也沒有。我還在叫:“狼只剩下三隻了!”衆人哈哈大笑。
這一個白天裏,天是陰着的,舅舅拿着槍帶領了全雄耳川的人去追殺被發現而又逃脫了的三隻狼。我被捆綁在柿樹上奈何不得,待人散去,是大舅把我身上的繩索解下來的,翠花就陪着我。
爛頭和富貴依然跟從了舅舅。我是徹底的失敗了,由一個心存高遠的生態環境保護者淪落成了一名罪犯,出名的願望泡湯,成爲人們飯後茶餘嘲笑的話題,更破壞了商州行署的生態環境保護規劃,導致了整個商州狼的滅絕!我推着翠花,讓翠花尋它的主人去吧,翠花偏是趕不走,翠花或是覺得我可攤,或是它知道這麼一場獵狼而爛頭的頭痛病就該好了,它趴在我的肩上,用爪子輕輕地爲我拭淚。
“翠花,翠花,”我說,“你願意跟着我嗎?”
“喵兒。”翠花說。
我把翠花抱在了懷裏,從我的脖子上取下了金香玉給它戴上,我就抱着它又哭起來。我越哭越傷心,就哭出了聲,但沒有人理睬我,我竟然哭累了,不知不覺便打了一陣盹,盹裏做了夢。盹是很短的,夢裏卻日月久長,我是在雄耳川鎮上走,走到了一個斜坡處,斜坡下是一條渠的,渠上鋪着青石條,我站在青石條上看見了遠遠的土崖下一個土洞,洞口黑乎乎的。我正疑惑洞裏住的有沒有人,還是豬或羊,一輛班車卻從公路上開了來停下了,而一羣人就擁擠着去上車。我也是在人羣中往車上擠,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婦女,穿着緊身的西式裙子,這裙子和我老婆的裙子一個樣式。她怎麼也上不了車,因爲裙子太緊了,就伸了手要解裙子後邊開叉處的扣子,但她解開的卻是我褲子小便口上的一枚釦子。她還是上不去,又伸了手解裙子上的第二枚釦子,解開的仍是我褲子前開口的另一枚釦子。我就託了一下她的屁股,將她推上車了,婦女並不領我情,回了頭罵道:流氓!我生氣了,說:誰是流氓?你把我的褲子解成這個樣了,我還是流氓?這時候,車門關了,婦女關在了車上,我卻仍在車下,車就開走了。沒擠上車的人還很多,就開始嘲笑我,又發現了我揹着的照相機,就奪過去看稀罕。他們一個個對着鏡頭看,奇怪的是看着的時候,一個個就鑽進了相機裏,相機的另一頭就吐出了照片,人都成了薄紙。我聽見他們說:我要回去,回去!薄紙又進了相機,再從鏡頭那兒出來,又一個個恢復成了人。再後來,他們就一起說相機是魔鬼,開始砸相機,相機被砸成了一疙瘩鐵。我就做了這樣一個夢,我猛地醒來時,趕緊看懷中的相機,相機好好的還在。
我就想,怎麼做了這樣一個白日夢呢,它暗示着讓我離開雄耳川鎮嗎?我就站起來往村外走,決定着走到公路上去擋過往車輛,離開雄耳川,也永遠離開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