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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使沙廠的經濟損失最大,元黑眼坐在當街的肉鋪裏罵人。他罵掛肉的木架子沒有支好,你不拿石頭壓住底座,架子能穩嗎,你會幹不會幹?媽的個×!鋪子裏的趙媽見元黑眼罵小馬,忙把小馬支使開,喊:德貴德貴!德貴還在後院燒殺豬水,柴禾全是溼的,冒煙不起焰,正趴下用嘴吹。趙媽又喊:德貴德貴你耳朵塞了驢毛啦?!德貴不吹了,跑過來,抱那個磨扇往木架的底座上壓。燒殺豬水的柴禾又撲塌下去,濃煙罩了後院,又像烏龍一樣鑽進鋪子來。元黑眼又罵:你連火都不會燒嗎,你是在燻獾呀?!元老三新買來了兩隻豬,這兩隻豬都是有人從洪水裏撈出來的死豬,有一隻頭被石頭磕撞成了半個。趙媽說:這豬買回來啥價?元黑眼睜着眼,說:你問價錢幹啥?!一腳踢在貓食盆上,他嫌貓喫食的樣子難看,貓和貓食盆一起被踢出了鋪門,跌落在臺階下。張膏藥的兒媳又來向他提說工錢的事,張膏藥的兒媳知道元黑眼心情差,已經在肉鋪門口來了多時,還幫着德貴把木架子支穩,她才說:他叔,我那錢……元黑眼說:不就是那丁點錢嗎?張膏藥兒媳說:就是一丁點,你不在乎的。元黑眼說:我是不在乎!要是沒這場水,哪一天我不是在河灘就發了工錢?可水把沙廠捲了,你每天來,這不是故意看我笑話嗎?!張膏藥兒媳說:你千萬不敢說這話,他叔,你冤枉了我,我也想在老街那兒弄間農家樂的,實在是手頭緊。元黑眼突然臉兇了,說:我現在沒有!張膏藥的兒媳立在那裏眼淚花花。
馬連翹從街上提了盆子跑過來,她進了肉鋪門只說了一句:你喫過啦?沒等元黑眼回話,就進了後院。元黑眼說:今日沒豬血。馬連翹說:咋能沒豬血?元烈眼說:沒豬血就是沒豬血!馬連翹說:那我提副腸子。元黑眼說:腸子不給你了,讓九明家的提去。張膏藥的兒子叫九明,馬連翹這纔看了張膏藥兒媳一眼,說:她憑啥?元黑眼說:我說讓她提去就提去!馬連翹說:人家有陳跛子哩,用得着你操閒心?!張膏藥兒媳說:馬連翹,我沒得罪你,你給我扣屎盆子?馬連翹說:陳跛子整天往你那兒跑啥哩,他是給你喫藥哩還是給你身上扎猛針哩?有個跛子你還不滿足,又來勾搭誰呀?!張膏藥兒媳說:我是寡婦,可我門前沒是非,你以爲別人都和你一樣?馬連翹就過來打張膏藥兒媳,兩人撕扯在一起。元黑眼又罵:給我住手,都滾遠!馬連翹衝元黑眼發瘋:你讓誰滾?把盆子摔在元黑眼面前。旁邊早有了看熱鬧的人,有的說:馬連翹脾氣恁大的?有的說:把情人當老婆用哩,當然脾氣就大了。元黑眼撲起來踢馬連翹,踢在屁股上,因爲用力過猛,身子往後踉蹌了一下,正好趙媽端了一盆燙豬水要洗腳呀,撞得趙媽坐在地上,燙豬水潑在了元黑眼的左腳上。
當天的下午,元斜眼在米皮店突然看見了王采采的兒子。元斜眼被鎮長訓斥過,死不承認他擺麻將攤專門和從大礦區打工回來的人賭博,但也再不敢去大礦區包工頭那兒領取王采采兒子的工錢了。元斜眼以爲這是王采采兒子給鎮政府密告的,窩了一肚子氣,所以突然見到王采采兒子了,就嚷着欠錢還錢。王采采兒子放下碗就跑,元斜眼在後邊攆,一直攆到老街上,王采采兒子鑽進了歌屋。而換布立在門口,還戴着墨鏡,笑嘻嘻地說:斜眼呀,來唱歌嗎?你沒叫上你大哥呀?!元斜眼面對着換布,但他看的是歌屋旁邊的木樁,木樁上掛着紅燈籠,說:他往你這兒鑽?換布說:他在我這兒看場子呀!元斜眼說:狗麼!換布說:是狗。元斜眼拾了塊石頭,大聲喊:×你媽的你出來!換布說:打狗看主人啊斜眼!元斜眼哼的一聲轉身走了。
鎮西街村的鞏老栓已經躺在村裏的三道岔巷口了半天,鞏老栓的老婆放聲地哭。因爲鞏老栓的兩個兒子都出去打工了,家裏就老兩口,新盤了鍋竈,把舊竈土堆在門前的路上,準備打碎了擔到地裏做肥料,元老五從河裏看水回來,嫌竈土擋了路,拿起鍁就把竈土鏟着扔到路邊的池塘去。鞏老栓出來和元老五吵,吵不過,抱了元老五的腿,元老五說:我不打你,你挨不住我打。腿一甩,甩開了鞏老栓就走了。鞏老栓躺在巷口不起來,鄰居來往起拉,說:沒踢傷就行了,人家惡麼,你在這裏躺到天黑呀?才把老兩口拉了回家。
張膏藥被小馬請了去給元黑眼燙傷的左腳貼膏藥。張膏藥出門時,帶了膏藥也帶了個竹撓撓插在後脖領。張膏藥身上總是癢,他把竹撓撓叫孝順,還姓木,說:我沒了老婆,兒子也死了,沒人給我抓癢癢,咱買個木孝順度晚年麼。到了肉鋪子裏,趙媽把木孝順取下來,張膏藥以爲要給他撓背呀,趙媽卻在給自己撓,說:哎,狗皮膏藥!張膏藥說:我這不是狗皮做的。趙媽說:是不是你那兒媳要改嫁呀?張膏藥說:你聽到什麼口風啦?趙媽說:聽說陳跛子待她好。張膏藥說:那她尋爹呀?趙媽說:陳跛子是好日子,咱喫飯哩管它是啥碗!張膏藥說:那跛子恁有錢,她還把我兒子的命錢給人家?!氣得給元黑眼貼膏藥時手抖得貼不平展,揭下來重貼,元黑眼也罵他:你就這技術?我只給你一半錢!真的只給了二元五。
唐僧走來一路都有白骨精
廣仁堂的門開着,陳大夫在裏邊坐着,沒人來就診。戴上老花鏡了看藥書,街面上不時有人吵架,聒得看不成,就對張膏藥的兒媳說:你把篩子裏的枸杞端出來晾着。張膏藥的兒媳來給廣仁堂打雜,陳大夫滿意這女人的勤快,也滿意這女人轉身彎腰時的那一種姿態,但女人的一雙鞋太舊了,他問:你穿多大號的鞋?張膏藥的兒媳沒回答他,瞧着那個瘋子在攆一隻狗。她認得那隻狗是鎮政府的白毛狗,狗被攆急了轉過身咬瘋子,瘋子沒躲得及被狗撲倒,瘋子竟然也咬了狗一口。張膏藥的兒媳說:今日天陰得實,不會有雨吧。陳大夫說:有雨着好,有雨天地陰陽就交匯了。
大工廠工地的負責人從街頭過來,人都叫着唐主任。唐主任人長得白白淨淨的,遲早都不穿西服,穿白綢子對襟褂,臉上笑笑的。他走過來總有人碎步跑近去說話,又差不多是些女的,她們央求着工地能給些活計,比如挖一節水渠,砌那些圍牆,要不要石方或去刻鑿石條,廠區裏搞綠化樹嗎,要栽牡丹、月季和薔薇嗎,要麼每天固定去送豆腐、豆芽,就是專送蒜苗和芫荽也行呀。她們說:我心輕,主任,你遺一粒米就夠我的了。唐主任一直在擺手,腳步不停。她們仍跟着,一會到人家身左,一會到人家身右,甚至跑到前面了,倒着走,反覆地說。唐主任並不惱,依然微笑,說:我不具體管這些事。她們說:你管哩,你一句話的事。
陳大夫問張膏藥的兒媳:他真的是姓唐嗎?張膏藥的兒媳說:姓唐。陳大夫說:哦,唐僧了麼,唐僧走來一路都有白骨精麼!
唾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