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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飯八個涼菜八個熱菜,葷素雜陳,該有的都上了,尤其又加了一道黃羊肉蒸盆子和紅燒野豬肉。馬副鎮長問:有沒有娃娃魚?回答這幾天沒貨。馬副鎮長說:讓同志們喫好,那就來個燉甲魚吧,味道往重些。飯桌上了紅酒,是給女同志的,上了白酒是給男同志的,結果紅酒喝了三瓶,白酒竟喝了八瓶,男的差不多都喝醉了。喝醉了的人從不說自己醉了,又開了三瓶白酒喝,開始說馬副鎮長的好,什麼奉承話都說出口。白仁寶在甲魚裏尋那根骨頭,夾了給馬副鎮長的老婆,說:嬸,這能剔牙哩,這你一定拿上!馬副鎮長聽大家說他好,倒謙虛了,說他有什麼好呀,要是好的話,十多年了還在櫻鎮不挪窩?他就講他陪過五任鎮書記、六任鎮長了,甭說鎮政府大院裏的房呀樹呀,就是櫻鎮的每一塊石頭他都認得。帶燈和竹子喝紅酒,酒喝得少話說得多,一隻雞從門外進來到桌上喫撒落的米飯粒,帶燈說:你認識不認識馬鎮長?馬副鎮長沒注意聽,仍在說他的歷史:第一任書記脾氣好,第二任愛罵人,一開會就罵,罵得你睜不開眼,但他不罵你了,你就倒黴了。第三任的鎮長人仗義,就是和書記尿不到一個壺裏,他當不了二把手,可他是鎮長麼,書記要決策,黨主導一切麼。第四任書記霸勢。白仁寶說:是霸勢,調走的那個王東民對他有意見,他當下就唾在王東民臉上,王東民後來硬要求調走的。馬副鎮長卻又替第四任書記申辯了,說領導就是要有領導的權威,被領導的就要自覺地維護,培養領導的權威,那王東民不懂得這些他也只能調走了。馬副鎮長接着還講了一個故事,他說你們知道唾沫不擦也會自乾的故事嗎?大家說不知道。馬副鎮長說你們咋啥都不知道?!大家說就聽你給說哩。馬副鎮長說啊倒杯酒我喝了給你們說。喝了酒,說的是唐朝宰相婁師德的事。婁師德的弟要到某地做刺史,臨行前婁師德覺得他是宰相的弟,又去做刺史,怕遭嫉恨,就說你去後千萬別給我惹事。其弟說你放心,別人唾我臉上我擦了它。婁師德說別人唾你是恨你,把它擦了更恨你,唾沫不擦也會白乾的,你就等它自己幹吧。馬副鎮長說完環視大家,說:我說的意思你們明白了沒?大家說:明白……沒。有的就醉得趴在桌沿,有的溜下凳子躺在了地上。馬副鎮長看着帶燈說:瞧,瞧這些沒出息的,沒出息,息!自己的舌頭也硬起來。帶燈突然臉上煞白,額上的汗就出來,竹子說:你也喝高了?帶燈說:我心咋這慌的?竹子說:是不是病又犯了?帶燈已靠牆蹴着,又是一層汗把劉海都溻溼在額顱上。竹子就急喊店老闆,要老闆把自行車給她,她得送帶燈去看醫生。店老闆把醉了的人這個扶到炕上,那個抱上椅子,說:裏屋還有個炕,你把她攙到炕上去。竹子說:她病了又不是喝醉了!自個推過自行車,讓帶燈坐在後座了,急駛着去了廣仁堂。
出事了
到了廣仁堂,陳大夫給帶燈號了脈,說沒事,我給你衝杯消煩散,過一會就好了。喝了藥,果然就好多了,只是手腳沒勁。竹子說:你可記住呵,今天是我救了你。我這胳膊還沒好,剛纔騎自行車,現在錐兒錐兒地疼哩!陳大夫還在問帶燈:犯病的時候是怎麼個心慌?帶燈說:渾身關節像是裏邊有蟲子蝕,心裏急逼。陳大夫說:是肚子飢了想一碗飯就倒進去的急?帶燈說:總覺得有啥事等我,又來不及去的急。竹子說:啥事等你?是等着坐我自行車哩!
門口走過張正民和王隨風,張正民提了一瓶子油,王隨風卻拿的是一隻升子,升子裏裝着鹽,兩個人都是在鎮街上買貨了碰上。張正民說:大妹子,最近沒出去呀?王隨風說:天慢慢就冷啦,我得給老的少的把棉衣棉褲做了再出去。你幹啥哩?張正民說:準備上訪麼。王隨風說:你的問題不是解決了嗎?張正民說:那是在解決問題嗎,日弄得不讓上訪就是了。你要再出去,我給你提供個情況,他們又在飯店裏海喫浪喝了。他們不貪污救災款哪能這麼喫喝?咱老百姓喫的啥,拉的啥,屎見風就散了,你去鎮政府廁所看看,屎粘得像膠,臭得像狗屙的!王隨風說:這我不管,我只告我的事。張正民說:光告你的事誰理你?就告鎮政府了他們才急哩!
帶燈忽地衝出了門,說:張正民,你胡說啥的?!張正民見是帶燈,掉頭就走。竹子當然跑過去擋路,張正民站住了,說:我沒胡說,你說鎮政府人喫喝了沒,你讓陳大夫聞聞,你嘴裏是不是有酒氣?帶燈說:就是喫了喝了,鎮政府人會個餐就是挪用貪污了救災款?!張正民說:我順嘴說說麼。帶燈說:順嘴說說?我說你是賊,昨夜把大工廠工地的鋼筋偷了一架子車,你願意不願意?!張正民就打自己嘴,說:我這嘴不是嘴,是小娃的屁眼,行了吧?
帶燈和竹子重新回到屋裏,陳大夫沏了一壺茶,說咱喝茶吧,別的事眼不見心不煩!竟然也不再接診賣藥,把藥鋪門關了。竹子說:聽說你最近動不動就把門關了?陳大夫說:那我不看病呀?不看病我喝西北風呀?!竹子說:咋沒見張膏藥的兒媳呢?陳大夫說:你這碎女子!啥意思?竹子說:沒啥意思呀!陳大夫說:我知道你想說啥的,咱櫻鎮人舌頭長,壞我的聲譽,可我是靠手藝喫飯的,誰沒找我看過病,看過病就是和我……帶燈一直笑,說:陳大夫人緣好都知道,議論你和她也是出於好心,你要給我說實話,你真的有那個心思了,我可以給她把話往明裏挑。陳大夫說:你這話讓我心軟了。我讓她來幹活,也是可憐她,她說她想在老街辦個農家樂,我給她說,我可以幫你麼。帶燈說:我問你有沒有心思?陳大夫嘿嘿嘿地笑,正要說什麼,門被咚咚地敲。陳大夫說:正說事哩來人,來的肯定是壞人。三人都不吭聲,等着那人敲過了沒人就會走的,沒想門又被哐哐地踢了兩腳。陳大夫就火了,喊:土匪呀?人不在家!門外卻是曹老八的聲,曹老八在說:人不在家你是狗呀?帶燈是不是在你這兒?陳大夫說:我這兒是鎮政府嗎?!帶燈卻把門拉開了。
曹老八一臉的汗水,說:我明明看見帶燈和竹子在這裏,你說不在?帶燈說:你尋我和竹子?曹老八說:出事了!沙廠裏打架把人往死裏打哩!帶燈說:哪個沙廠打架,誰和誰打架,你往清白說。曹老八說:我剛纔要去南河村我孩子他姑家呀,纔到了河堤上,拉布提了一根鋼管往元家沙廠走,一臉的煞氣,麻子一顆一顆都紅着。我說:拉布拉布你喫了?拉布不理我。我心裏還罵狗日的有錢了就不理我了,當年他窮的時候,我把一雙爛鞋要扔,他說叔呀叔,你那鞋不穿了我穿。帶燈說:你說話咋這噦嗦!是拉布打人?曹老八說:拉布不理我,一走到元家沙廠裏就往一個沙壕裏跑,只是掄了一陣鋼管就把一個人撂倒了,撂倒的是誰我看不清楚,那叫聲疹人。我趕緊要給鎮政府報告,才進街口瞧見你和竹子在這門口說話,跑過來要給你們彙報呀,門卻關了。帶燈說:你現在還要去鎮政府給馬副鎮長報告,讓他們注意這事,我和竹子這就去沙廠看看情況。
去河灘的半路上,碰着了張膏藥的兒媳提了一籠蘿蔔,張膏藥的兒媳以爲帶燈和竹子要去下鄉,讓帶幾個蘿蔔喫,竹子就拿了一顆剝了皮啃,給張膏藥的兒媳說起陳大夫有了心思的事,說得張膏藥的兒媳耳臉赤紅,帶燈腳沒停,走遠了回頭催督竹子:你咋掂不來輕重?回頭再說!竹子說:打架麼,哪天沒人打架?這事纔是大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