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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哪個?
五富說:你想想,劉百鬥每年還回去給他爹上墳的,咱農忙……
劉百鬥是清風鎮出的最大的官,現在縣城當着一個局長,而且全家也搬到了縣城的小四合院裏,但劉百鬥每年清明節倒真是開了小車回去奠祖墳的。哼,劉百鬥是劉百鬥,我們是我們,我要是劉百鬥,我不僅清明節回清風鎮,月月都回去的。五富,咱是人,劉百鬥是人物,人一旦成了人物才說故鄉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才認爲父母是天下最偉大的,才尊師敬祖,才走到哪兒都愛抱抱小孩子,才和最不起眼的人握手,噓寒問暖。
五富還在說:咱是農民,農民在農忙時都不回去,這還是……
我火了:現在就不是農民,是城裏人!在城裏拾破爛也就是城裏人!
我的話永遠是權威,他五富不得違抗,尤其在關鍵的問題上。我也知道五富是不敢違抗的,諒他即使要回去,他還弄不清在哪兒搭乘又怎樣搭乘去清風鎮的列車。五富吸了吸鼻子,不吭聲了。
我是在準備領五富去塔街時突然說到了收割麥子的事,我只說以收麥天可以分散我的痛苦,而收麥天卻又惹得我們不安寧了。以各種理由強調着不回去收割麥子,是爲了說服五富也是在說服我自己,而一旦決意不回去了,收麥天的場景卻一幕一幕塞滿了我的腦海!簡直可以說,我都聞見了麥子成熟的那種氣味,聞見了麥捆上到處爬動的七星瓢蟲和飛蛾的氣味,聞見了收麥人身上散發的氣味。這些氣味是清香的,又是酸酸臭臭的,它們混合在一起在黃昏裏一團一團如霧一樣,散佈流動於村巷。啊啊,迎風搖曳的麥穗誰見了都會興奮,一顆麥粒掉在地上不撿起來你就覺得可惜和心疼。還有,披星戴月地從麥茬地裏跑過,麥茬劃破了腳脖那感覺不出痛的,血像蚯蚓一樣在那裏蠕動着十分好看。還有呢,提了木鍁在麥場上揚麥,麥芒鑽在衣領裏,越出汗,麥芒越抖不淨,你的渾身就被蜇得癢癢的舒服。我想給五富說些讓他高興的話了,就說:咱去郊外看看麥去!
苦皺難看的五富的臉,頓時如菊開放。
其實麥田離城區並不遠,出了西大街往南,再從西南角的那條大道端端騎四十分鐘,還往西拐,麥田就看到了。西安城對於我們來說,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了,可城裏人總是抱怨之所以城內泥多塵大,是農村包圍着城市,它不如北京上海,進城的汽車輪胎上帶着的泥土可以帶到城中心來。我們急切地要去郊外看麥,就把三輪車架子車停放在了瘦猴的收購站裏,瘦猴作踐我們不好好拾破爛要去看麥:是國家幹部嗎,去遊覽觀景有收入嗎?他還算是從鄉里來的,哼,探望老孃也要報酬嗎,喫飯還嫌牙累嗎?一頓飯沒喫好人就不來精神,不去看看麥怎麼都不受活,渾身的不受活!
我們看到了一望無際的河畔麥田,海一般的麥田!五富一下子把自行車推倒在地上,他不顧及了我,從田埂上像跳河潭一樣四肢飛開跳進麥田,麥子就淹沒了他。五富,五富!我也撲了過去,一片麥子被壓平,而微微的風起,四邊的麥子如浪一樣又撲閃過來將我蓋住,再搖曳開去,天是黃的,金子黃。我用手捋了一穗,揉搓了,將麥芒麥包殼吹去,急不可待地塞在口裏,舌頭攪不開,嚼呀嚼呀,麥仁兒使鼻裏嘴都噴了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