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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窩子裏,天黑得早。從一塊一塊碎石板鋪成的街面上,眯眼兒一看,高高低低的瓦槽,短牆頭,以及街外縱橫交錯的土路,田地,河岸漠漠的沙灘,一絲一縷嫋嫋升騰的白氣,漸漸地軟下去,看不見了。但是,風沒有起,暑熱不能殺去,傍晚又出現了異常的沉悶。三隻的,五隻的狗,依舊懶懶地臥在街後坡根人家的照壁下,踢也踢不走,舌頭吐着,不能恢復那種交配時期爲爭奪情愛而殊死廝咬的野蠻。
河灣的大崖,黑得越發莊重。當夕陽斜斜的一道展開在河面上,波光水影就反映在了崖壁,萬般明滅,是一個恍惚迷離又變幻莫測的神奇妙景;現在,什麼也沒有。成千上萬只居住在崖洞裏的鴿子,不能爲着那奇異
的光影而繼續激動,便焦躁不安地在河面上攪動起一片白點;白點慢慢變灰,變黑,再就什麼也不復辨認,只存在着“咕咕”、“唧唧”的煩囂。夜的主體站在了天地之間,一切都淪陷入沉沉的黑暗中去了。
河對岸的荊紫關裏,一頭草驢在一聲聲地叫。
這時候,街道上急急地奔過一條黑影。腳步抬得很高,起落如在了甕裏:人已經前去了,響聲才“咚”地從碎石板上彈起。在街心的一棵彎柳下,他站住往一家屋裏望;這家六扇開面的板門還沒有關,黑隆隆的,只看見那對着門口的竈膛裏,火炭紅通通的。
“喂——老秦哥!喂——!”
“誰呀?”
“我。”
“和尚!”屋裏應聲了,“牛又不行了嗎?把他的,不知牛跟了你黴氣,還是你有了牛倒黴!進來吧,大熱天的,這兒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