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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言給姚家踏墳地是苟百都的一頓爛酒後的多嘴惹下的。苟百都使威風,呼啦着漂白褂子,一進門鞋就踢脫了仰在躺椅上說,柳哥,你來錢主兒了,北寬坪的掌櫃請你哩!柳子言說,他咋知道我,八十里的路我不去。苟百都一邊拔根胸毛吹着一邊嘿嘿地笑了:“掌櫃不曉得你,苟百都卻知道你呢。我帶了一頭驢子一條繩,你先生是坐驢子還是背繩呀?”驢子在門前土場上煙遮霧罩地打滾,苟百都一揚手,腰間的一盤麻繩嗦地上了梁,再扯下來,陳年塵灰黑雪似的落了柳子言一頭。
柳子言就這麼跟着苟百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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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房廊,金鍊鎖梅的格窗內,四個長袍馬褂在八仙桌上坐喝,他們斜睨着柳子言,便把一口濃痰從窗格中飛彈出來了。柳子言聳聳肩上的褡褳,將鞋殼裏墊腳沙石倒掉,笑笑地,看雞啄下濃痰微醉起來,趔趔趄趄絞着
碎步。四月的太陽普照。苟百都已經進裏屋去秉告了許多時間還不出來。空中飄落下一根羽毛,是鷹的羽毛,要飄到面前了卻倏乎翻了牆去。廊頭的一隻狗隨之大吠了。柳子言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裏屋門裏便有一聲叫道:“讓我瞧瞧,來的又是哪一路先生?!”聲音細脆尖銳。柳子言想,老樹一樣的財東還有這嫩骨嘟兒女兒?遂一朵粉雲飄至臺階,天陡然也粉亮了。眉目未待看清,錐錐之聲又起:“光臉犢子!你真能踏了風水?”酒桌上的長袍短褂立時噤了拳令,重又乜視了柳子言,說句“該是廟會上唱情歌的阿哥吧!”鬨然爆笑。柳子言臉漲紅了。柳子言的臉不是爲謔笑而紅,倒是被這女人震住,女人的目光罩住他如突然從天而降在面前的太陽,乍長乍短的光芒蜇得難以睜眼,一時自慚形穢站不穩了。掌櫃在內室喊:“讓先生進來!”狗還在皎,柳子言走不過去,苟百都再唬也唬不住,女人說:“虎兒!”腿一叉已將惡物夾在腿縫,柳子言同時感覺到了後脖子有一點涼涼的東西,摸下來是一片嚼溼了的瓜籽皮兒,女人很狐地丟過來了一個笑眼。
掌櫃在煙燈下問候柳子言,說百都誇你大本事,姚某就把你請到了,姚家上下都是善人,踏出吉地有重謝,踏不出吉地也有小謝。話說得貼妥溫暖,柳子言就謙虛着晚輩沒本事,但會盡力而爲,“有多大的蟣子出多大的蝨吧”。掌櫃也笑了,要苟百都陪先生到後廳單獨喫酒去,柳子言身不勝酒,擺手謝免,掌櫃就欠起身把煙燈推過來,柳子言也是不抽。風吹動了門簾,琉璃脆兒的簾鉤叮叮鐺鐺作響,簾下出現了一隻穿着窄窄弓弓白鞋的小腳。柳子言知道掌櫃的女人站在了那裏,他準備着女人要來了,但那鞋尖蠕動了幾下卻始終沒有走進。苟百都後來就領着柳子言從後門出來往坡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