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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馬又稀裏糊塗地想:“對了,我有個女兒叫小芳。哎,我哪兒會有女兒呀?我什麼時候當了爹?這都是什麼事呀!”
可是三年前結婚和有個女兒叫小芳好像都是真的。見鬼了,我不是小馬,家住百萬莊五號樓三單元五號嗎?怎麼又像叫陳得魁,家住馬家大隊?什麼東西這麼臭?是那塊身下鋪的沒熟的老狗皮。身上的被子也是油脂麻花的一股味兒。小馬猛一下坐起來,覺得腰疼得了不得,小腿也乏得很。還不容他細想什麼,身子已經落了地,披上了一件小褂子。窗戶紙確實發了白,外邊什麼東西呼嚕呼嚕地響,原來是豬在圈裏拱什麼。呀,豬圈就在窗跟前屋裏能不臭嗎?他想着這麼個問題就出了門,走到院子裏。院裏幾棵楊樹上鳥兒在啾啾地叫,飽享早起的快樂。可是他推起小車就出了門,也沒想想是爲什麼,心裏只是苦苦糾纏地想:豬圈就在窗下,屋裏能不臭嗎?也許是早上的空氣讓他清醒了一點兒吧,反正他恍悟過來了。道理很簡單,屋裏本來就夠臭了,有沒有豬圈完全是無關緊要。他抬頭一看,曙光已經透過小山崗上疏疏落落的樹枝照過來了,雖然路上依然很黑,這時他才猛醒過來,這是在哪兒,我這是上哪兒呀?啐!這還不明白,這是村東頭的小河邊呀,我是去推糞呀,昨天不是就乾的這個活嗎?不對!什麼村東村西的,我不是小馬嗎?我不是該去廠裏上班嗎?
他稀裏糊塗地攪不清楚,忽然看見前面一羣人在糞堆前面倒糞。有人朝他喊:“得魁,你還來呀?你可睡了一個熱被窩。”
“哈哈,不知怎的,一睜眼天就大亮了。”小馬粗聲粗氣地說。他看看那些人,面生得很,可是好像哪一個的名字他都叫得出。
晨光透過樹林,把小馬的眼睛晃得發花。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帶着臭氣的褂子,破爛的褲子挽到膝蓋。小腿又短又細,腿肚上盤滿了彎彎曲曲的筋絡。他像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身軀:肚子又小又鼓,好像脖子在不自然地朝前伸着。“脊樑被壓彎了。”他莫名其妙地想,然後又奇怪這念頭是從哪兒來的。
他推起裝滿糞土的小車,天哪,這車這麼沉!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才把車推動。車軸吱吱地響,好像吱吱響的不是車軸,是他的脊樑。他心裏很不愉快,而且在想着:我到底是陳得魁還是小馬。如果是小馬,那麼爲什麼上這兒來推小車?如果我是陳得魁,那麼我爲什麼會出現這麼多的怪念頭?他昏頭昏腦地亂想,忽然在別人的呼喊下站住了。原來他正朝着一個大坑奮力前進呢。
小馬又跟上了大家的行列,心裏又在想這個問題。猛然他明白了:“這一定是上輩子的事兒,不知爲什麼我又想起來了。”但是他又覺得不對:“這種迷信怎麼可以當真?我怎麼會相信這種事情?”然而又一想就坦然了:“怎麼不能信?狐仙鬧鬼我都信嘛。”
小馬堅定地相信了自己現在是陳得魁了。陳得魁推着車,漸漸地感到下腿和腰有點兒乏力。他盼着早推到地方,回來推着空車可以緩緩勁,誰知他發覺自己已經走在緊挨着山腳的地方。他抬頭看看山上的梯田,纔想起原來是要往山上推糞。他看看四十五度的山路,心裏慌起來,大約把這些糞推上山,他陳得魁也就可以交待了。但是上帝保佑,有一羣婦女手拿繩子,準備拉他們一段。陳得魁咬緊牙關,拼命地朝山上衝了幾步,一個壯大的胖姑娘把繩子套到他的車杆上拼命地拉起來。車子有一瞬間靜止不動。陳得魁和拉車的姑娘都屏住氣,用全身的骨骼和肌肉支住企圖下滑的車子。
車子朝上移動了,好像蝸牛爬,好像要把陳得魁的力氣和血肉耗幹。如果坡路不是一段陡一段緩的話,老陳一定會頂不住的。到了下一個坡陡的地方,老陳拼命地推着車,心裏卻又在亂想:“這坡度大約是四十五度,小車加糞七百斤,壓在人身上的力量是sin45°乘上七百斤,我的媽!”車子猛地朝下溜下來,老陳忙不迭地用左腿的膝蓋頂在車屁股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