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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微光掠過瘦削的臉,但只是在一瞬間,過後又消滅了。青年底臉上又恢復了冷淡的樣子:“當然。”這樣一點也不動心的回答更使李冷驚奇了。
兩個人無言地走着,不久就走入了康悌路,到了康益里弄門口。青年一面向裏走,一面邀請李冷道:“我就住在裏面,進去坐一下好嗎?”
李冷竟默默地跟着那青年進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爲着好奇呢,還是爲着對那青年表同情的緣故。
在第十九號的後門前,那青年站住了,伸出他底手向門擊去。門沒有鎖上,受了他底打擊,發出一聲好象是痛苦的叫聲,立刻退後了。因爲推的人用力太猛,門撞在磚牆上又彈了回來,但青年已經跨過門限進去了。李冷早有了防備,他伸出手等着門過來。門一達到他底手,他輕輕一推便也進去了。
上了樓梯,青年摸出鑰匙去開亭子間門上的鎖。門開了,他讓李冷先進房裏去。
房子很小,也沒有什麼陳設。靠着右邊的牆壁安置了一張架子牀,上面放着薄薄的被褥,雖有牀架,卻沒有帳子。對着門的一堵壁上開了一個窗洞。窗前便是一張方桌。桌上亂堆着舊書,墨水瓶,幾管筆,一些原稿紙。左邊的牆壁被方桌佔去了三分之一的地位,桌子兩邊放着兩把椅子。在這堵牆壁底正中掛了一個大鏡框,裏面有一個四十多歲的慈祥的婦人底照片。這一堵牆壁和開着門的一堵壁底鄰近的角落裏放着三口箱子。這屋子裏所有的東西就是這些了,至少在李冷看來就只有這些。
那青年一進門來便倒在牀上,除了“請在椅子上坐坐罷”這一句話外,什麼都不說。這樣的舉動更是出乎李冷底意料之外,他不知道要怎樣做纔好。李冷並不坐,只是茫然立在桌子前面,望着窗外。他覺得窘,失悔不該進來。
突然房裏起了哭聲,聲音很低,好象是一隻無家的狗受了誰的鞭打以後的哀號。無窮的絕望的痛苦都包含在這裏面。一把利刀割着李冷底心,他開始戰慄起來。他明知道那青年在哭,但他不相信這會是那青年底哭聲。在他底眼前,那瘦削的面貌,突起的鼻子,放光的眼睛出現了。他不相信那個曾經如此傲慢地對他談過話的青年現在會哭得象一隻被打傷的野狗似的。然而分明的,那青年斜臥在牀上,雙手捧着臉,痛苦地低聲哭了。
李冷不知道那青年底悲哀,而且在他看來那青年底舉動也有點奇怪。他不好勸他,又不好問他。他只好裝做沒有聽見的樣子。
在這裏一分鐘好象是一年。一方面寂寞得難受,另一方面那哭聲響徹了整個房間。李冷雖想裝出安靜的樣子,但自己底惶惑卻是一秒鐘一秒鐘地增加。到後來李冷也有點悲傷了。爲了要安靜自己底惶亂的心,李冷打算在書堆中找出一本書來看。當他把眼光放在桌子上的時候,無意中把桌上的疊在一起的幾張原稿紙拿起來。印着紅線格的白色原稿紙上現出一行一行的藍色字跡。這是一首長詩,還沒有寫完,最末的一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