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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先生總愛拿人家開心,我哪裏配說唱歌?”李靜淑推辭說。
“妹,你就唱一個罷,”李冷在旁鼓舞道,衆人也慫恿她唱。
李靜淑略略遲疑一下,就帶着一種矜持的、嬌羞的微笑答應了。她走到鋼琴前面,坐在琴凳上,揭開鋼琴底蓋子,在鍵盤上試按一下,說道:“這是我新近學來的一首歌:《一個英雄底死》。這是十七世紀俄國農民革命軍領袖哥薩克英雄拉進底故事。在前一期《現代雜誌》上發表的,大家一定都看過。我現在只唱開頭的一部分,唱到拉進辭別未婚妻到頓河地方去煽動革命爲止……”
杜大心底臉上突然現出一種異樣的表情,這顯然是一種意料不到的事情,使他感到驚喜了。他底臉爲一種光輝所籠罩着。但這時候衆人底眼光都定在李靜淑身上,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李靜淑說罷,又深思一會,便彈着琴開始唱起來。
杜大心底座位正對着那一面大穿衣鏡,李靜淑底一切動作,他在鏡子裏看得十分清楚。
她底大眼立刻亮起來,似乎在看牆壁上掛的那幅米勒底《晚禱》。林秋嶽、袁潤身、陳冰伯、鄭燕華幾個人都凝神地望着她,眼光裏含得有讚歎和驚異的表情。李靜淑漸漸地完全消失在歌中了。她覺得自己就是歌中人,歌曲就是從她自己底心裏吐出來的話。好象她自己就是俄羅斯草原上的農家女兒,在送別她底將出發到戰場上去的情人,爲他歌唱一般。她底眼裏和臉上的表情正隨着歌中的情節變更;臉頰因爲激動的緣故,更染上一層薄薄的紅霞。她底青絲一般的濃髮蓋着鵝蛋形的臉,左邊眼角下有一塊小小的白痣,秋水一般的清澄的大眼似乎要穿透牆壁上的法國名畫。天藍色的旗袍裹着這苗條的身軀,胸口微微地起伏着,身子也隨着歌聲和琴音底節奏而略略搖動。在她底不高不低的、白玉一般的鼻子下面,便是那不厚不薄的、充滿血氣的嘴脣,就從那兩片嘴脣裏發出來如此美麗的歌聲。她唱到委婉的地方,她底聲音便是異常柔和,象軟軟的挽不斷的絲;唱到悲壯的地方,她底聲音又是十分淒厲,象深夜裏戰場上的號角。自然地,不疾不徐地,這歌聲好似一串明珠從她底口裏不斷地滾了出來。婉轉時,好似一陣微風輕輕地掠過那沉醉在春夜月光下的大草原;激昂時又如深夜的春潮急急地打着那荒涼的石頭城。
李冷微笑地閉着眼,一面聽着,一面點頭,表示他底滿足。袁潤身顯然是着了迷,林秋嶽不轉睛地望着她。陳冰伯滿意地撫摩他底短短的八字鬍,他底夫人鄭燕華告訴他說,她從沒有聽見過這樣美麗的歌聲。
杜大心不曾看過李靜淑一眼,但又不會把眼光離開那個女郎。因爲他望着的是鏡中的她,但也是同樣清楚的。她今天確實更美麗了,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