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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天下着雨。檐前雨點就好像滴在我的心上似的,那單調的聲音快使我發狂了。我對着這空闊的花廳,不知道應該把我的心安放到哪裏去。我把屏風拉開來,隔斷了那一大片空間。房間顯得小了。我安靜地坐在靠牀那張沙發上。電燈光給這間屋子淡淡地抹上一層紫色(那是屏風的顏色)。我眼前只有憂鬱和淒涼,可是遠遠地彷彿有一個聲音在喚我,那是快樂的、充滿生命的聲音;我隱隱約約地看見那張照亮一切的笑臉。“犧牲是最大的幸福,”我好像又聽見了這句話,還是那熟悉的聲音。我等待着,我渴望着。然而那個聲音靜了,那張笑臉隱了。留給我的還是單調的雨聲和陰鬱的景象。
一陣煩躁來把我抓住了。我不能忍耐這安靜。我覺得心裏翻騰得厲害。我的頭也發着隱微的刺痛,軟軟的沙發現在也變成很不舒適的了。我站起來,收了屏風。我在這個大屋子裏來回走了好一會兒。我打算走倦了就上牀去睡覺。
但是我開始覺得有什麼東西從我心底漸漸地升上來。我的頭燒得厲害。我全身彷彿要爆炸了。我踉蹌地走到書桌前面,在藤椅上坐下來,我攤開那一張沒有給姚太太帶走的小說原稿,就在前一天擱筆的地方繼續寫下去。我越寫越快。我瘋狂地寫着。我滿頭淌着汗,不停地一直往下寫。好像有人用鞭子在後面打我似的,我不能放下我的筆。最後那個給人打傷腿不能再拉車的老車伕犯了盜竊行爲被捉到衙門裏去了,瞎眼女人由一個鄰居小孩陪伴着去看他,答應等着他從牢裏出來團聚。
……
“六個月,六個月快得很,一眨眼兒就過去了!”老車伕高興地想着,他還沒有忘記那個女人回過頭拿她的瞎眼來望他的情景。他想笑,可是他的眼淚淌了下來。
……
我寫到兩點鐘,雨還沒有住,可是我的小說完成了。
我丟下筆,我的眼睛痛得厲害,我不能再睜開它們。我一搖一晃地走到牀前,我沒有脫衣服,就倒在牀上睡着了。我甚至沒有想到關電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