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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虧你下得手!殺人究竟比不得殺雞呀!我連雞也沒有殺過!”那個姓周的畏怯地說。
“呸!”他吐一口痰在牆上。“殺人比殺雞容易得多!怒火在心裏燃燒,你什麼事都幹得出!你咬牙切齒地恨那個仇人,仇恨就把你迷住了。不要你想,到了你拿刀子殺了人,你還覺得就象在做夢一樣!”
“你現在就沒有一點懊惱嗎?過了這許久你都沒有一點懊惱嗎?”升義問。
“懊惱?有什麼懊惱?我只有恨!我殺了他們,我就有好處嗎?他們舒舒服服地躺在墳裏頭,我卻躲在這兒做砂丁,做一輩子的砂丁,沒有出頭的日子!我只有恨!我到死都恨的!”癩頭和尚的臉上又露出獰笑。他用力把鋤頭在壁上打,就象在打一個人的身子。
他的仇恨竟然是這麼深!經過了這許多年,人死了,仇恨還沒有死,它是這樣鮮明地存在着。這個人從前的平靜似乎都是假的。到了現在他也開始覺得這永久的砂丁的生活是怎樣的難堪了。這恨,這沒有終局的恨呀!——這樣想着,升義就被一種深的煩愁壓倒了。
這時候在外面天氣已經變了。大的雨點落下來。他們在裏面還不知道。大家用力去挖“塃”,因爲在先前的談話中,許多時間白白地過去了。他們還不曾挖滿半個袋子。
他們挖着,他們用力挖着,有的人看看就要挖滿一個袋子了。忽然一個人驚訝地自語着:“怎麼,地下這樣滑!這麼多的水!”
“下過三天雨,路當然要滑。依理說有這麼多的水,今天就不應該下洞。幸好今天是晴天,要是再下一場大雨,我們就沒命了!他媽的!他們只顧發財,哪兒把我們砂丁的性命放在眼裏!”癩頭和尚起初解釋,過後就罵起來。他放下鶴嘴鋤,吐了口痰在掌心上,把兩手合起來擦了擦,然後又拿起鋤去挖“塃”。
“說空話有什麼用?你有拳頭,你有結實的拳頭!你爲何不拿拳頭去對付他們?你只會挖‘塃’,你只會用氣力去挖。挖多了好使他們多發財!”老張停了鋤,睜起那一對血紅的眼睛,望着癩頭和尚生氣地說。
“你給我閉嘴!”癩頭和尚用兇惡的眼光看他。“你說話要當心。我的拳頭是不好惹的!你說我怕他們?呸!你等着罷!什麼師爺!什麼總爺!有一天都會給我的拳頭打掉的!我不高興做一輩子的砂丁。他們要發財,就叫他們自己來挖!你怕我不曉得每年幾千幾萬的亮銀元是哪個掙來的!那上面都是血,都是我們的血!我要去找他們算帳!我的拳頭認不得人!”他愈說愈生氣,鋤頭下得更勤。“我挖,我在給他們挖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