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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第二天早晨,天還不亮,大約只有三四點鐘的樣子,我就被喊起來了。我一夜沒睡,媽媽也沒有睡,只有那個可惡的父親在隔壁裏打着呼嚕。媽媽走過來,她也許早就走過來了,因爲我一睜眼就發現她坐在牀邊。她撫摸我的臉,撫摸了一遍又一遍。她把我從枕頭上扶起來,這會兒完全把我當成了一個小孩子。可是我自己知道從今以後我就是一個大男人了——牀邊是一個挺大的包裹,我將揹着它進山……媽媽告訴我:要趁着天不亮摸出園子,在園角上的那棵桃樹下邊有人接你。我知道那人就是小泥屋裏的鄰居,他會把我送走,然後交到一個尖下巴的人手裏……我喫了一點兒東西,把我們的小茅屋看了又看,背起了那個包裹。
走了兩步我又聽到了呼嚕聲。
我想起了什麼,想最後看一看那個打呼嚕的老頭,想看清他的樣子,以後好好恨他。
就這樣我走到了西間屋——父親,就是那個又醜又老的人,這會兒仰躺着,在那兒發出了一陣陣急促的呼嚕聲。他睡得好香啊,這個該死的,他睡得好香。他毀了母親,毀了外祖母,毀了我們全家,最後又毀了我。
我走到了牀邊。他畢竟是我的父親哪,我要最後記住他的模樣。
媽媽大概完全理解我的心思,那時她點了一根蠟燭,湊前一步把那個男人的臉照亮了。
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奇怪的事情,後來一輩子也沒有忘記:我發現父親打着呼嚕,一聲又一聲打着,越來越響,可是他緊緊閉着的眼睛裏竟然溢出了淚水……
我正疑惑,母親就扯了扯我的手。我想我不能耽擱,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
我很小心地沿着樹底、貓着腰往前走。母親就跟在我後面幾步遠的地方。走了一會兒我覺得有什麼尾隨着我,是比母親的腳步聲更爲柔和細膩的一種響動。我感到了什麼,駐足不前——這時那個聲音也沒有了——到底是什麼?我覺得非常奇怪。我不得不繼續往前——我終於發覺了一個細小的影子,它沿着樹下的地壟往前跳躥……我的心頭熱了一下,把手擋在嘴巴上輕輕地打了個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