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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走個不停真的是一種病呢,你外祖父是個名醫,他那樣說也有他的道理。一個人越走越愛走,到後來再也停不下,一停就煩躁、就難受——你外祖父說那叫做‘奔走癖’,是運動神經和內分泌的作用,一種很難醫治的疾病。他一直這樣講,還查過好多書籍,最後一口咬定,說你父親就是得了這種病的人……”
“能治得好嗎?”
“很難,不過也有治好的可能,任何病都有可能治癒……你外祖父翻找了各種典籍,最後小心地配好了一種白色藥面。他把這白色藥面交給了你母親,還囑咐了很多話。你母親全都答應下來。過了不久,你母親告訴你外祖父,說把這些藥面按他的囑咐摻在稀粥裏,親眼看着你父親喝下去了。你外祖父拍拍手說:‘這就好,這就好……’”
“父親真的喫了那種藥嗎?”
外祖母搖搖頭:“你媽媽是把藥摻在稀飯裏了,可她不放心,先用這飯餵了一條狗。後來那條狗再也不會撒歡蹦跳了,只老老實實待在窩裏,有生人來我們家,它只是輕輕哼幾聲。它原來多麼活潑啊,一天不見家裏人就急得要命,你從門口進來時,它激動得全身亂扭,往上躥跳,伸出兩隻前爪去摟你……”
我當然明白,而且深知那是一種巨大的激動!
“那條狗再也不會那樣歡跳了,它只是坐着……”
“就這樣,你母親就把剩下的藥倒進了垃圾桶裏……你外祖父說,我們喫了一輩子苦,擔驚受怕,我不願再讓下一代人過一種顛沛流離的生活——‘我的女兒找了這樣一個男人已經是十足的不幸了,我有責任去管束他們、解救他們……’誰也沒有告訴他那些藥倒掉了,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問:‘垃圾桶裏的白粉是怎麼回事?’你媽媽支支吾吾講不清,他就再也沒有問她。你父親從外面歸來的時候,經常和他一塊兒喝茶、辯論事情,我擔心他把那些藥摻在茶裏……”
我聽着,心怦怦跳起來,開始爲父親捏一把汗了。雖然這種擔心已經時過境遷、,全無必要了。
“反正……你父親後來就不那麼願活動了——我是指他被捕的前幾年。那時候風聲不好,好多人都勸你父親躲一躲。其實他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他一輩子不停地奔走,山裏、還有幾座城市,都有他的好友,他去哪裏都可以躲一躲,安心過上一輩子。可他只知道坐在那兒,一聲不吭,無論誰勸都無動於衷……就那樣,他坐着,死等死挨,硬是把一些人給等到了。人家給他套上鎖鏈,把他拉走——這就是他坐在那兒不動的結果。我一想到這個就難受,也在心裏埋怨你外祖父。他是好心,可是他毀了自己的女婿。你想想孩子,一個人乾坐着,沒有了一點點‘嗜好’,這樣的人也就完了。我的孩子,記住外祖母的話吧,外祖母不如你外祖父有學問,沒有讀他那麼多書,可是我琢磨了一輩子,也琢磨出一點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