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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了南邊發大水,老婆婆們就嘆息:“天哪,作孽呀,把南邊的水勻點給咱多好,哪怕一個缸裏勻上一瓢也好。”
她們盛水的缸都幹了,只有到了半夜才能到村邊的那口深井前排隊,弄來一點點水。“我家裏呀,提水的瓦罐砸破了三個……”老婆婆伸出了三根枯長的手指。原來井太深了,拴瓦罐的繩子要很長很長,還得有個好體力、打水手不抖才成。“作孽呀,作孽呀。”她們用衣袖擦着眼睛……
從村莊裏出來,心情惡劣到了極點。老婆婆的呼叫不斷迴響在耳邊。我心裏一直在問:老天到底是怎麼了?不是乾旱就是鋪天蓋地的大雨,忽冷忽熱,寒冷的冬天飄起了溫暖的細雨,再不就是秋天裏一場連一場的霜凍。我親眼見到有一個秋天的早晨,東部平原上那些發着鹹味的污水溝突然結成了黑色的冰塊,有一條魚凍在其中:魚長期生活在這兒,竟然適應了濃黑的污水。有一個流浪漢不聽勸阻,在水溝捉了一條魚燒了喫,結果肚子疼得打滾。不僅溝渠裏的魚不能喫,就連大河裏的魚喫了也要出事。不知多少人因爲喫了有毛病的魚給拉到醫院裏搶救,幾乎每年都有人死於受污染的魚。“咱這裏的魚過去多麼有名啊,如今完了,咱淡水魚的名聲壞了!”村裏的人說。
在金礦和化工廠附近的那些村莊,一連幾年都生出一些怪模怪樣的孩子,他們一出世就把人給嚇個半死——滿村裏的人都傳開了,說“生了個妖怪……妖怪!”一個俊模俊樣的小媳婦臨盆了,結果在兩個接生婆驚懼的目光下生出了一個青蛙似的東西,而且一落地就像青蛙一樣“哇哇”大叫,還不停地躥跳。接生婆用木盆把它扣住,這纔算完結——因爲這個故事在平原上流傳很廣,我後來走進那個村莊還特意印證了一下:令我驚訝的是,那真的是一個誰都不能否認的事實。我還見到了兩個接生婆中的一個,她也頻頻點頭,言之鑿鑿。老太太張着缺少牙齒的嘴巴,一口接一口吸菸,像說一句讖語似的:
“丟下個良心,換來個青蛙。”
我一路上不斷地打聽:“你們聽說過一個新開的、叫‘順風’的大農場嗎?老闆娘是女的……”
“農場?這工夫還有人顧得上幹那事兒?種地是一件害人的麻煩,要水沒水要人沒人,哪有像樣的地連成了一大片兒?也許你該去別的縣份?”
“縣份”就是以縣爲單位的不同區劃。連它的位置都搞不清,這怎麼會呢。我相信嶽貞黎告訴的不會錯——它就在這個平原上,在界河邊。而且農場的名字十分響亮:“順風農場”。
“界河?那河長了不是?它的上游還是下游?再說河邊也大了去了,往東下去也是河邊!”村裏人對我的解釋仍舊不以爲然。他們固執地認爲,如今這一帶是不可能有農場的,也不會有人幹這樣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