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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錛島土著一些獨有的特性,隨着時代的發展和認識的提高,人們漸漸將其當成可供開發的寶貴資源:先是許多演藝界的人來這兒淘金,尋找男女高音;其他方面的人也躍躍欲試——有些大城市娛樂場所專門來這裏招服務員,他們認爲這些人既有纏綿過人的個性,那正好適合大都市裏繁忙的陪客工作,於是就願意出極高的薪水僱用。但是後者幾乎沒有一個成功,原因就是島上的人熱情而專注,工作和情感總是分得很開,想讓他們做出額外的服務連門都沒有。他們個個貞潔過人,並且不可改變,如果不小心上當受騙失去了貞節,無論男女都會以死相抵。
當那個大公司花費嚇人的重金租下這個島子時,二十世紀也快要結束了。時代不可遏制地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切都大大地往前發展了。公司的人以前瞻的眼光看待問題,堅信時代無堅不摧的力量,認爲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他們期待自己的巨大投入會得到雙倍的回報。“這裏纔是最好的旅遊勝地啊,這裏有取之不盡的資源!”前來考察的人聽過了關於島民土著的一些特徵之後,一聲連一聲地感嘆起來。他們在島上建了各種建築物,修了停機坪,架起衛星天線,並免費給一些人多的地方——如代銷店和停船碼頭等場所贈送了大型彩屏電視。這些地方於是日夜都有人圍攏觀看,男女老少擁擠起來。電視上的花花綠綠先是嚇了他們一跳,有的跑開又轉回來——日子久了也就漸漸習慣一些,最後能夠站在那兒從頭至尾地看下來了。
“那是一臺親嘴機。”拄着拐往前挪蹭的老婆婆指着不遠處的電視說。有人憤憤然搖頭:“被窩裏的事怎麼能搬到大街上?這合適嗎?”他們最後取得了較爲一致的看法:電視這東西原本是不錯的,不過只可惜放錯了地方,它最應該放的地方是被窩。於是島上的頭兒正式找到了公司,清晰而強烈地表達了這樣的看法。公司回答他們:道理也許是對的,不過這有個機器性能問題,它需要散熱通風,老裹在被窩裏會爆炸的——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這樣一說,島上人再也不敢提這檔子險事了。
僅僅是半年過去,人們就看到了島上的青年在大街上親嘴了——在大街的拐角,在一棵大合歡樹下。他們像那臺電視一樣,把被窩裏的事情搬出來了。
<h5>2</h5>
島上人供奉一個共同的老祖:毛錛。他們將這個人的形象畫下來,還燒在了陶器上。無論是否逢年過節,家家都要給他上香、擺供品。這個人是個男子,大眼睛,窄額,有三綹鬍鬚。宗譜上這樣記載:有一個青年自小習武,藝精膽大,常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豪舉。因此,他得罪了當地的一個官宦望族。這個豪門一心要剪除他,先是讓豢養的家丁兵勇、後又僱用了專門殺手追誅。好青年不畏強暴,一路相搏,一撥撥強人都死在了他的劍下。有一次他宿在一個廟裏,一位老和尚對他說:“你殺人太多了,身上命債太沉,這一生怎麼了得。”年輕人帶着哭腔說:“我也不願這樣,是那個望族逼我太甚,他們要趕盡殺絕。”老和尚又問:“報仇也需要恆力恆心,如果沒有大恨,他們是不會這樣一心追殺的。”他不再吭聲,半晌才吐露真情:原來那個豪門裏的小姐和他暗中歡會過,從此兩人難分難離。誰知小姐早就許給了一個皇族,兩人的事一旦敗露給皇族,豪門也就完了。所以他們就要在暗中將人除掉,從根上阻絕。老和尚聽了連連嘆息,不再言語。天快亮的時候,年輕人向老和尚求一個保全之方,老人思忖說,方法是有的,可惜你做不到。他問什麼方法?老人說:“四個字,‘斷念遁世’。”年輕人說我日夜掛念的人就是她了,我終有一天還要回那個豪門把她搶出——我們倆隨便走到哪裏都是一輩子,不在一起不如死了好。老和尚說:“我說你做不到嘛。你扔不下手裏的劍,就像你放不下小姐一樣。”年輕人反問一句:“誰能放下小姐?”
老和尚再不勸他。因爲老和尚也有那麼一段情緣,他就是爲這個纔出了家。他自己知道這一輩子受了怎樣的煎熬。這是比死亡還要可怕的生存。老和尚不忍心讓眼前的小夥子也走進同樣的歲月。老人的慈悲讓其左右爲難。黎明時分,年輕人要離開了,老人終於對他說:“你回去領自己的小姐吧,不過起程之前先把武藝練好。”“我的武藝沒說的啊。”老和尚搖頭:“我看不然,如果再好一些,就用不着流那麼多血了。”年輕人不明白,老和尚解釋說:如果你的劍舞起來,能夠削髮而不傷頭、去須而不傷頸,那麼對手就會魂飛膽喪,再也用不着要他們的性命了。年輕人低頭稱是,連問哪裏才能學來這樣的功法?老和尚就爲他指了一個去處,那是一座蓊鬱的大山。
青年進山苦學兩年,出山後直返故里。那家豪門正僱用高手四處追蹤,想不到他自己送上門來。年輕人對豪門說:我再也不想傷害誰,只是回來見一眼小姐,她願意跟我走,我們就再也不回了;她如果不見我,我就自己離開,同樣也不回了。豪門一聽立刻大罵:“癡狂小兒死到臨頭還做妄想,快快,快爲我取下這顆人頭。”一聲吆喝,武藝高強的兵勇和殺手蜂擁而出,將年輕人圍個鐵定。年輕人聲聲哀訴:“就讓我見她一面吧,如果她讓我放下這劍,我就雙手捧劍給她,你們砍死我都不悔。”四周的殺手哪裏肯聽,上前一頓猛刺。年輕人邊躲邊退,最後被堵在了牆角,四周再無退路。直到這時,他的寶劍還像來時那樣斜背在肩上。
一叢刀光在他眼前閃爍,他躲閃不及,只好轉臉面壁,同時寶劍出鞘——它飛花絞鏈一般,一陣銀蛇舞動,發出巨蟒吐信似的呋呋聲。只有四五分鐘,四周的人全都哎哎倒地,一個個扔了刀槍,緊緊抱着一顆光頭:地上全是削下的一片鬍鬚毛髮……
年輕人踏着一地毛髮,如入無人之境般直奔大院,終於在府邸深處找到了心上人兒。原來小姐一直被囚在樓上,已經愁哭得不成人形,這時見了他如同夢境。他一手將小姐扶上後背,一手持劍出門,只見那些捂頭的壯士這會兒似迎似送,只沒一個敢於靠前。豪門老爺大喊大叫,手擊石牆濺出血來,還是沒人聽從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