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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蜂人的名字叫“老憨”,帳篷裏只有他一個人。他說他那幾個同夥也都散佈在離這兒不遠的一片地方,因爲蜂箱要撒開來,這樣收穫纔多。他說他是這支放蜂隊的頭兒,喜歡清靜,讓小夥計們、做飯的,一股腦上西邊去了,留下他一個人和一隻老狗在這兒守着這片蜂箱。老憨的帳篷裏有很多酒瓶,一眼就看出他是一個在野外浪蕩慣了的傢伙。他很好客,交朋友十分隨便,這大概與他的職業有關。當他了解到我常常一個人來這片平原、在南部山區走來走去,而且還曾經在不遠處築過園子,就越發高興起來。他的大手像蒲扇一樣在我肩膀上扇來扇去。由於喝了酒,他的臉有些紅。原來他喝酒不分時候,有時高興了跑到帳篷裏就咕咚咚灌上幾口。喝了酒之後就變得愈加和藹可親,也愈加豪爽和無私。
“夥計,出了門都是一家!我看出來了,咱倆是一樣的人。你走在路上有什麼不方便,在我這兒看中了什麼,拿走就是!”
我極少遇到這樣的人,即便在那些慷慨的流浪漢中間也很少遇到。這樣的人無一例外都有一種特殊的本領。他們這種極度的直爽和樸直,使其能夠很容易找到真誠的朋友。他們即便在醉酒時,判斷力也極強,幾乎從不受騙上當;他們一眼就可以把一個生人看得明明白白。在眼前這個漢子眼裏,我起碼不是一個無賴,不是個劫路的壞人。
就這樣,我緊挨着他的帳篷,搭起了那個小小的簡易帳篷。
<h5>3</h5>
我與養蜂人老憨一見如故。我很快發現他有一個了不起的品質,那就是在陌生人面前放鬆得很。他很容易就把一個人當成朋友,產生心靈上的溝通;而這一切又絕對是建立在強大的判斷力之上的。這該有多麼了不起!在遍生狐疑的現代人之中,具有這樣的特徵和能力的人簡直是鳳毛麟角。我由此而深受感動。是的,這是一種能力,然而我們人類究竟在什麼時候、又因何失去了這種能力,卻是很難考察的事情了。我發現我們在一起時,他並不急着問來問去,也沒有任何探聽對方底細的那種好奇心,甚至沒有一點這種願望。如果我不主動講些什麼,直到分手時他也弄不明白我到底從哪裏來、到哪兒去等等。他只是覺得我們可以愉快地相處,他只對這一點感興趣。看着他料理手中的活兒,割蜜,搖分離器,擺弄蜜蜂飲水器,從一個木桶把蜜倒入另一個木桶,會產生一種從裏到外的愉悅感。他身上傳遞出詩一般的節奏和韻律,讓人着迷。他在蜜蜂攪成一團的地方擺弄這一切,讓人替他捏一把汗。我以前也見過類似的鏡頭,但那些養蜂人頭上都戴着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像某些原始部落老酋長的飾物;而這個人卻什麼也不戴。蜜蜂落在他的臉上、頭髮上、手上、胳膊上,他總是笑嘻嘻的。看來他與這些小東西之間已經親密熟悉到了令人驚歎的地步。我甚至覺得他自己就是一個老蜂王。
我難以插手做什麼,因爲這兒的一切工作都需要很高的技術,專業性特別強。這裏的活兒比起一般的農活可難多了。說實話,我還多少有些害怕,怕這一羣小精靈一旦發火,給我來個猝不及防……我只好每天爲他提水做飯;當我使用自己那套小炊具時,他看了就哈哈大笑,說對我的這一套“行頭”可是太熟悉了。這越發使我覺得,一個常年在外邊追趕花期、流動不息的養蜂人,與一般人的氣質風味相差太大了。
夜裏,我們待在他那個寬大的帳篷裏一塊兒喝茶。他從一個角落搬出一塊生茶磚,用手掰下一塊兒,然後就熬起來。這種茶我很少喝,很釅,勁道很足,因此好長時間都不願去睡。他捻亮了帳篷裏那個桅燈,高興了還從瓷罐裏撈出一些做得很好的醬菜,搬弄起酒瓶。
他的興致很高,讓人把什麼憂慮都丟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