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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向故園</h4>
<h5>1</h5>
林子越來越稀疏,空中再也沒有飛動的蜜蜂;代替陣陣花香的,是一股時濃時淡的硫磺味兒。
這裏離那個“大開發區”不遠了。
它在整個東部聲名顯赫,區內不僅有玩具廠、電子工業,而且還有年產幾萬噸的氯鹼廠,有中型造紙廠和兩個大型水泥廠,都是嚴重污染型項目。但它們因此而興旺。玩具廠和電子工業早就處於半倒閉狀態;而那些污染項目的重要投資者都是海外華人和外國人。幾年前人們親眼見到當地政要接待一個投資興建化工廠的港商:大小官員們傾巢出動,有人還以爲這裏正在接待一個皇帝呢。老百姓以爲迎來了一個財神,不知道接來的是一個噩夢。他們想不到的是,這個像花園一樣的海濱,潔淨得一塵不染的沙灘,矗立起一個個噴毒泄污的怪物。以前的小造紙廠已經倒閉,新建的大造紙廠離海邊還不到半公里,大量的工業廢水沿着專設的地下渠道日夜不停地往大海里排放。北部的海灣一年多就染成了醬紅色,當風浪湧起的時候,富含鹼質和其他化學品的海水可以堆起一米多高的白色泡沫,泡沫消失後又會留下一片死去的蛤蜊和魚蝦。本來開發區要建在蘆青河和界河下游一帶,可是由於煤礦先行一步,那兒已成爲土地不斷下沉的採掘區,所以大開發區就移到了稍東一點。如果這個開發區繼續往東延伸,老憨他們的蜂場也就得永久撤離,並且再也沒有回返之日。這裏的大開發不可阻擋,也許再有一兩年就會徹底變個模樣,那時候外出打工的人將找不到回家的路。迄今爲止,整個的蘆青河流經地區,從上游到下游,已經難找一塊乾淨地方:上游的砧山一帶,國營和民辦的淘金礦和小作坊連成了一片,它們正把大量氰化物排泄到河道里,一直污染了整個蘆青河並殃及界河的後半程。由於小城是水陸碼頭,所以那兒近年來已招引了大批投機商和走私者,伴隨他們的當然是一些明娼暗妓;人販子、盜賊、心狠手辣的包工頭、造假藥的,差不多是在一夜之間蜂擁而入。
眼前出現了一條南北走向的人工渠。爲尋找過渠的橋樑,我一直沿着它走了很久。隨着往南,渠水越來越黑,藥味和臭味越來越濃;靠近水流的地方寸草不生,只有渠岸的上半部才長了一些蓼科植物。所有植物的葉子都有點發黃,矮矮的,非洲紙莎草只長了幾公分高就奄奄一息。渠水默默流動,裏面好像沒有任何一種活物。這兒成了一條顯而易見的死渠,正日夜不停地把毒汁送進海灣。
沿着這條渠走了四五公里,找到了一座石橋。過了橋就算挨近了那片發燙的土地——這兒離我們家當年的小茅屋至多有二十多公里,一眼望去,平原上一個個村莊的影子萎在那兒,一動不動,無聲無息。田野上竟然沒有一點青生氣,沒有烏油油的麥田,土地大部分荒蕪着;有的地裏儘管種了麥子,可麥苗稀稀疏疏聊勝於無。
我忍不住問幾個莊稼人:那是一些挺好的地塊嗎,爲什麼一直閒置?
“那都是有錢人家的地,他們把它撂下,進城裏賺大錢去了。”
另一個說:“也不全是掙大錢。你想想種一畝麥子才賺多少?一家人要混日月,就不能土裏刨食。這個年頭什麼都貴得嚇人,就是莊稼人種出來的東西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