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安慰她:“帆帆,那是因爲你這些年一直怕着他,用書上的話說,就是一直沒能走出他的陰影……好在一切都過去了,他低估了你、也低估了你旁邊這些人,以爲孤兒寡母的,沒有別的什麼路好走,一定會乖乖地回到他那裏去的……”
“孤兒寡母”,帆帆重複着這幾個字,流出了眼淚。
我爲剛剛說出的這個該死的詞兒後悔。我不知說什麼好了,只默默地坐着。
“你再住幾天——哪怕就三兩天好嗎?我知道你有許多事……凱平不會來了,他這會兒還不知多麼恨我厭棄我呢!我一輩子欠了他的——不光是這一大筆錢,還有比錢貴一萬倍的東西,我這輩子都還不完了!老寧,我這會兒沒有一個人好商量事情,只窩在心裏,這會兒就只能跟你說了……”
我無法表達心中的憐惜。多麼美麗的一個女人,卻爲自己的美麗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荷荷也是一樣。她們多麼不同,可是她們有一點相同:都是東部鄉村少女,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都長得像花兒一樣。我想說“凱平像你一樣,仍然深深地愛着你;他不能和你在一起,也並不能說明他厭棄你”——但忍了忍,還是把這句話嚥到了肚子裏。
帆帆在牀上躺了一天,第二天稍好了一點,就往頭上包了那塊花巾走出來。太陽照着一張蒼白的面孔,顯得虛弱卻格外清麗。她微笑着對我說:“我們去田裏看看吧!”我點點頭。這使我放心了許多。夜裏我曾與凱平通話,將田連連的到來及最後的結局說了一遍,令他高興——他絲毫沒有表露,但我完全能感覺得到。當我說到帆帆似乎仍然有些緊張,甚至已經臥牀喫藥時,電話裏立刻沒有聲音了。我對他說,一切都不成問題,我會待幾天再走。
田壟裏有一種甜甜的氣味,這是秋野裏特有的。類似於西瓜那樣的清甘氣,在結了穗子的玉米林裏瀰漫。實際上玉米棵中間偶爾真的會看到一兩棵西瓜,它們有的結出了大個的西瓜,沒有成熟誰也不會動它們。帆帆挑摘一個,坐上路邊一處供水房石階,磕開後一股清冽的香甜立刻瀰漫開來。玉米林裏的西瓜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甘鮮,格外脆生。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的田野。喫着瓜,帆帆像考我一樣問道:“海邊那兒有許多說法可有趣了,我說一個看你知道不?”我等着。她仰臉略一想,說:“‘拉睜蒙’——什麼意思?”我實在想不起來。帆帆笑了:“看吧,你總是在東部轉悠,還不知道這個!”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大概是因爲我們一家生活在林子裏,再加上過早地進入南部山區,後來又四處遊蕩的緣故吧。可見帆帆的海邊生活比我更紮實,品味得更細緻。我讓她解釋一下。
“這是海邊漁民常說的話,一大早,剛一睜眼,天還矇矇亮呢,進海里拉的第一網就叫‘拉睜蒙’。這一網忒重要,是一天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