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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四 哥</h4>
<h5>1</h5>
我終於趕在春天結束之前來到了葡萄園。
這一次我像往常去東部出差一樣,先乘火車穿過大片的沖積平原,然後進入半島的“屋脊地帶”。它們之間是淺丘坡狀地,越往東山勢越高,海拔七百米以上的山峯漸漸多起來。我曾在進入地質學院的第一個暑假期間徒步跋涉過,那時隨身攜帶簡易帳篷,入夜就宿在山裏。記得這兒最高的黿山山脈主峯讓我整整攀登了兩天。它的北坡是五百米以下的低山,低山之間就是寬廣的河谷平原。蘆青河與欒河都發源於黿山,站在分水線北望,可以看到細流交匯的複雜水網,被歷年大水切割的變質岩河階;再往北,就形成了它的第一段辮形河流。通常我可以沿着河階走下去,走上幾天幾夜,一直走到濱海平原,踏上離蘆青河入海口不遠的連島沙洲,再往東,進入我的出生地……而這個春天裏我迎着急急的呼喚,早已有點兒歸心似箭了。下了火車馬上改乘汽車,僅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我的眼前就出現了無邊的風成沙丘。一叢叢紫穗槐灌木在風中舞動,海乳草的淡紅色小花像星星一樣閃亮……我一下蹲在了鬆軟的沙土中。
大片大片的葡萄樹在冬天裏死去了。它們再也不會甦醒……
我徑直走進了園子中央那個破茅屋,把老大的背囊放在坍塌了一角的土炕上。我長時間望着海灘上抖動的乾草、遠遠近近的沙丘和叢林。也許沒人相信,我就這樣孤單單一人來到了自己的領地。除了那個背囊我簡直什麼也沒有。沒有幫手,沒有獵槍,也沒有狗。我再沒跟那個園藝場的朋友打過多的交道,因爲所能做的他已經做過了。我從他的口氣裏也探聽出,他也不願在我的事情上攪得太深。這裏面也許有說不清的一些緣故。當葡萄園真的落到一個外鄉人手裏,小村人會有很奇怪的心理。還有經濟上的風險問題,因爲不少村裏人都認爲我十有八成是要毀在這片荒灘上了。在他們眼裏,這片園子在幾年以前就已經不復存在。我從一些人含笑的眼神上察覺到他們心中的祕密,那是一絲狡黠和幸災樂禍。
可是我心中隱藏了什麼,他們並不知道。我真的要好好感謝那個朋友,好好感謝這個小村呢。
還有,我要感謝那個孤獨的老太太毛玉。
我倚在黑黑的門框上,讓初升的太陽照得眯了眼睛。我那時在想柺子四哥。他該是我天生的合夥人——從童年到壯年,一直到今天。我必須和他一起開始我的這份營生,儘管這一切我以前連想也沒有想過。這是命運嗎?
我相信柺子四哥的智慧足以幫助我,但我希望於他的似乎還遠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