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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沙 丘</h4>
<h5>1</h5>
羅玲得知鼓額的事情專門來到了園子裏。她幾乎沒有與其他人說什麼,直接就約鼓額到她的小屋裏談了半天。我想她是要詢問一些現場的情況。從鼓額那兒出來,她一個人在園子裏走了半天,不願與我們說話。她有時低頭看看葡萄樹,蹲下來研究一下曾經得過病的根部,從褲兜裏掏出那把閃亮的匕首樣的工具刀在藤蔓上刮幾下……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聽肖瀟說最近她又一次離開這裏,去了遙遠的南方。對於這個女技術員的時常外出,場里人已經習慣了,並且都以爲那個場長對其另眼相看。
她在園子裏獨自轉了一會兒,然後就走向我。這時斑虎從一旁穿插過來,它和她一下子擁在了一起。羅玲完全顧不得我了,和它親熱着,扳着它的頭,然後認真地研究着那處傷痕,斑虎竟然一動不動地任其撫動着毛髮……她搓搓手走到我跟前,點點頭:“它真是勇敢。那個兇手如果再打偏一點兒,它的一隻眼睛就完了。它的肋骨那兒也有傷,它跑動時你會看出來。”這在以前我和四哥都沒有發現,我佩服她的細心。這樣待了一會兒,她突然提議說:
“我很想去園藝場南邊——你家過去的茅屋那兒看一看,可以嗎?”
我遲疑着,告訴她早就沒什麼茅屋了。她說這個知道。
我回頭與四哥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和她一起出了園子。從這裏到那個地方的直線距離約有十二三華里,可是因爲要繞路,實際路程也並不短。我們本來可以從園藝場內部走,但爲了避開那些好奇的目光,還是沿着它外面的柵欄繞行起來。這裏安靜極了,除了我們兩人踏着落葉發出的沙沙聲,再也沒有其他嘈雜。一路上要翻過一片片沙丘,這些沙丘有的在逐年增高,有的在緩慢地移動,它們當中有不少像巨大的墳丘一樣:我每次看到它們都要想起一個令人心酸的故事,那仍然是關於父親的故事。
那一年他剛剛從監禁地放出來,因爲不知道母親和外祖母已經帶領我們全家來到了這片荒原上,所以就一頭扎到了那座小城裏去了,去尋找我們的老宅——這座有名的府邸早就被當地政府佔用了,有人告訴了這一家人的去向,說得不清不楚。父親用了多半天的時間纔算弄明白了落難的一家人正在哪裏等他,就踉踉蹌蹌地往荒原上趕。他到了茫茫海灘上,一頭撲倒在這些風成沙丘上,就再也不願挪窩了。
這裏到處都讓他想起過去。戰鬥最激烈的日子裏,他們的隊伍從山區轉入了這片荒原,並打過幾次殘酷的血戰。他見到這些沙丘就想到了戰友的墓地,可就是不知該趴在哪一座沙丘上哭泣,因爲它們大都一樣,分不清它們是墳頭還是空空無人的沙丘。是的,這裏真像世界上最大的墳地,它們連綿幾十裏,一直沿荒灘蔓延下去,一眼都望不到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