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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忙碌的秋天即將結束了,難以忍受的冷寂和疲倦接踵而來。
我像染上了一種奇怪的病痾,渾身沉若千斤,難以舉步,有時一下伏在那兒半天不願活動。四哥的手一遍遍推我搖我,我仍然緊閉雙目。我在滿地薰香的秋野走進了長眠……到處是喧譁呼號,誰來幫幫我的瞌睡?誰來驅趕這無邊的吵叫?我知道自己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安靜的日子,朋友離去,炊煙飄散,柺子四哥的瓜幹酒缸壓上了又厚又沉的柞木蓋兒…………我的腦海裏交織着整個秋天的笑聲,還有永遠不能消失的長長的爭執。無論白天還是夜晚,斑駁陸離的影子總是籠罩着我,細碎的聲音一會兒淡遠一會兒逼近,緩緩地溶進了海里,又與寒冷的波浪一塊兒翻卷過來。恍若白晝的長夜和燦爛的正午難以區分,我像被人驅使和催促不停,走上了一條混亂的思緒鋪成的長路。
我極力想望穿這條長路,然而它被無邊的塵埃遮蔽了。那些活躍的人影在跳動,奔突,背景是雷鳴和萬里陰霾……武早的笑聲隨着一陣巨大噴嚏消失了。一匹鐵馬在跳躍,灰塵像雲彩一樣把他高高托起。武早伏在鐵馬背上,如火的塵雲正向相反的方向移動。鐵馬甩開蹄子向前狂奔,一片塵埃飄向大海。武早和他的那匹鐵馬跳蕩如一粒彈丸,劃一道弧線不見了蹤影——它彈進了熾熱的太陽裏。
葡萄沉甸甸地捧在我的手上,瞌睡讓我睜不開眼。一個又一個人向我走來。他們向我微笑,笑容裏有一種特別的魅力,最後引得我和他們一起走去。好長的隊伍啊,我收住了哈欠,一陣逼人的乾渴襲來。我們要到哪裏去?我們又從哪裏來?腳下是無邊的沙漠,是衆人踏起的塵埃。這塵埃像浮雲一樣託着一匹鐵馬。我聽見了頭頂的嘶鳴,有什麼開始嘩嘩地嘀落下來,下雨了?不,是汗水。口渴……口渴得要命,喉嚨眼看就要乾裂了。“水……水……”我聽見我和另外幾個人高聲呼喊。每個人的腳上都有鐵鏈子,鮮血順着腳踝流下。這麼多的血,沙土都變得黏稠起來。我看見我們的腳踏過的地方,有一滴滴凝固了的黑紫色的東西。“它們在未來會變爲苞朵的。”有人預言。“我們到哪裏去呢?”我兩手扯住了鐵索,問一個滿身都是黑毛的傢伙,他咧着大嘴呼呼喘息——這人肥胖得很,腰上繫了一個寬寬的尼龍索帶;肚臍深深,像酒盅那麼大。我緊緊盯住他的肚臍。他哈哈大笑。
“你們被流放啦——”
有一個巨大的聲音在頭頂炸響,好像是武早在呼喊。
“爲什麼?!”我、還有我的朋友一同詰問。
我看見呂擎憤怒地摘下眼鏡擦了擦又重新戴上。還有陽子、小涓……原來所有的人都在這個隊伍裏。
“你們記得象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