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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病 臥</h4>
<h5>1</h5>
一場雪地事故之後,我的身體明顯衰弱下來,以至於長時間昏昏沉沉,像進入了漫長的冬眠……
春風吹響了屋頂海草,並把積了一個秋冬的沙土撒到窗子上。斑虎迎着西風吠叫,那是一種焦慮的、呼喚的聲音。海邊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號子聲,打魚的人要出海了。
這場冬眠使我耗盡了體能。柺子四哥取來鏡子,我發現自己眼窩深陷,臉色蠟黃,頭髮變得又髒又亂。萬蕙要替我洗洗頭髮,我謝絕了。但願春天進一步深入之後,我的冬眠也隨之結束,那樣就再也不必蜷曲在這個大炕上了。只要我的雙腿能夠挪動,我就會離開這個茅屋。
在我病臥不起的這些日子裏,柺子四哥從小城裏請來了最好的醫生。他們都覺得我沒什麼大病,嚴格講是沒病;而我卻不能康復。我十分虛弱,起來行走時要拄着柺杖。在最困難的幾天,我差不多做不到生活自理。肖瀟來了,羅玲也來了。羅玲流出了淚水;肖瀟長時間坐在炕邊,握住了我的手,用平靜的目光看着我。
我對肖瀟說:“我沒有病,只是太疲乏了。秋天緊張了一陣,冬天的葡萄園沒有多少活兒,我心上一鬆就倒下來了。不發燒、不咳嗽,身上也不痛,只不過是太懶惰了,一步也不願活動。”
“你瘦得這麼厲害,臉上沒有血色……”是羅玲的聲音。
我想這是因爲長久不活動,食慾不好的緣故。很長時間了,我每天只喝一碗稀粥。柺子四哥弄來了玉螺和紅魚,這在往日裏都是美味,現在讓我聞一下都要嘔吐。到後來他們乾脆只給我喝玉米糊糊,喫一點兒鹹蘿蔔條,這種情形大約已經拖延了一個多月,我的氣色怎麼會好。肖瀟嘆着氣。
萬蕙見羅玲哭了,也在一旁擦眼睛。女人的淚水讓人心酸,好像真的要發生什麼大難似的。我覺得萬蕙、還有跟在她身邊的那個小鼓額,是最使人難過的兩位了。她們沒有更多的話來表達心中的憂慮,只會哭哭啼啼。爲了證明自己和安慰她們,我不止一次強撐着站起來,扶着牆壁走一會兒,豆大的汗粒立刻掛在我的腮上。大約四周的朋友從來也沒見過我像現在這麼糟吧。我這個赤腳在大地上奔走的人,渴了就喝路邊的生水,卻很少生病,怎麼這會兒突然就倒下了?柺子四哥總是說我因爲暈在雪地裏,長時間躺在那兒,寒氣順着毛孔進入了內臟。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醫生,醫生笑了。他們是西醫,壓根兒沒有“寒氣”這個概念。四哥見說服不了醫生,最後就自己搗鼓起什麼東西來了。他找來了濃濃的黃酒,又在裏面摻了什麼,熬了幾大碗讓我每天喝一點兒。這些東西喝進喉嚨裏辣辣的,又香又酸又甜,嚥進肚裏又覺得隱隱發燙。不出半個鐘頭,渾身就湧出了豆大的汗粒,衣服都溼透了。柺子四哥說:“你知道嗎?黃酒、姜、紅糖,這些可都是祛寒的東西!我有時在野地裏着了涼,就用這法兒,你試試看。這是趕長路的人留下的一個老法兒,百發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