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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試着往上跳了跳,走開了。
他的項目是鐵餅和跨欄,可是訓練時好幾個人合用一個鐵餅,好長時間他只能扔一兩下。不過他發現誰也不能把鐵餅擲遠,所以到時候競爭不會激烈。參加這個項目的幾個老年人要兩手抱着鐵餅走來走去,每扔一下都要憋足力氣。有的奮力一扔,也只是扔出十幾米而已。跨欄卻無欄可跨,只得用棍子橫在地上,每跑到棍子前就要想象那個橫欄,往上蹦跳一下,再接着往前。那時工作人員在一旁看着,腰都笑弓了。頭頭們揹着手檢查訓練情況,惟有他們一點不笑,嘴角緊繃。曲明白自己這時候更像一個猴子,皺巴巴的身體大部分袒露在外;特別是兩條腿,簡直像年輕人的胳膊一樣細,右腿踝骨上邊還有一個大疤——這條腿在空中一揚,很像當年在足球場傳球的動作。
<h5>2</h5>
不錯,那是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踢傷的。當時踝骨那兒有了一處囊腫,醫生說非做手術不可。只因爲他踢球心切,有人說不上麻藥傷口癒合得更快,於是他無論如何也不上麻藥。那個疼痛!幾個人按住他,一刀一刀他都知道。他咬着牙,沒有喊出來。可他在心裏一個勁兒地喊着“胖子”。“胖子”是體育系剛招來的一個女生,身體有點胖,眼睛又大又亮,頭髮烏黑。曲他們舉行正式比賽時,好多人圍上看。有一回他正踢着球,覺得身上沉甸甸壓得發慌。後來他才發現:“胖子”在看他。他踢得更來勁了,渾身灼熱。他當時是六號。下邊有人指指點點:
“你看那個六號,個子不大,多兇。嘿!這傢伙,剷球真棒!”
他覺得腳底下的球像系在“胖子”眼上似的,“胖子”的目光到哪,球就滾到哪。他小聲咕噥:“胖子,胖子……”對方正加緊對付這個六號,他卻格外刁鑽,身體瘦小,機靈無比,簡直像在草地上打滾。他的帶球路線捉摸不定,像一些大明星一樣學會了用腳後跟磕球。對方球隊裏有一個黑乎乎的、像半截鐵塔似的傢伙盯上了他。他覺得對方在做鬼臉,還齜出牙來。這個人身體很好,然而修養很差,也許是個粗野的強盜弟子,齜着牙,在一旁跳跳躍躍,尋找機會下腳。曲就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在心裏罵:“你媽的,你敢堵我的‘胖子’,你媽的!”那時候他想用粗野的辦法給自己鼓鼓勁兒。很漂亮,過了他。好,又過了一個。球進門了。他只覺得“胖子”在那兒爲他歡呼——第一件事就是把頭扭向她。
真的,他看見了呼喊的“胖子”。她周圍的人都隨着她呼喊。有兩個瘦瘦的姑娘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們三個似乎正一塊兒往上跳躥。淚花在曲眼裏旋轉,他擁抱着隊友。他大概流出了眼淚。
那一回因爲腿傷他在牀上躺了七天,然後就試着下牀,腿上纏裹了紗布,拄着柺杖到課堂聽課。在牀上躺着寂寞,同學搬來許多書他都讀不下去。他閉上眼睛想“胖子”,想得很專心,有時還要念出聲音。那時候他想:真怪,怎麼還有這麼好的東西?他用力琢磨着“胖子”的模樣,她的肩膀、走路、笑,以及她喫飯的樣子。她們體育系的學生就是隨便,穿着運動衫就到食堂去了。雪白的運動鞋,紅色的運動服。“胖子”紮了一對毛刷小辮,咀嚼食物的樣子很好看。毛刷小辮在顫抖,像兩隻角。“小羊咩咩叫,樣子實在好;小羊快過來,我要把你抱……”
由於要養傷,他好長時間沒有到體育場去了。又過了幾個星期,他終於可以重新踢球了。那時他又看到那些潑辣的、願意高聲喊叫的女生了。可惜她們當中沒有“胖子”。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就打聽起來。她們都聽不明白。
“就是那個胖……挺胖的一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