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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麼說是官家把你的老婆擄跑了。”
老人重新吸着煙,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給官家做事,就得提着腦袋啊!你看看,連個老婆也保不住……”
曲又給他講了那個勞改農場的生活,講了旁邊那個更可怕的礦山,還有那些逃跑失敗的夥伴、剛剛死去不久的路吟……他像對自己的兄長講述這一切,講着講着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眼前的老人只大他七八歲的樣子,可是腿腳卻如此硬朗。老人聽着,手離開煙鍋,摸了摸曲的頭髮、後背,連連嘆息:“不用走了,在這兒過夜吧……”
曲怎麼也沒法使自己平靜下來,他真想伏在這個兄長身上大哭一場。他認定了這是自己的兄長。是的,他是一位漂泊在外、早就爲在山裏準備了過夜之地的兄長……有一個執拗的聲音在心底響起:我再也不離開這座石屋了,再也不想離開了。可這會是一場乞求嗎?如果真的是乞求,那麼我可憐巴巴的聲音會打動他嗎?他會接受我嗎?在我發出的乞求聲裏,在我逃離之後第一次請求收留的期盼中,我的自尊是否會受到傷害?
他不敢想下去,只緊緊閉上眼睛。
這是一個極其安靜的夜晚,外面沒有風。老頭睡得很好。他睡着,呼吸平緩。可是曲卻睡不着,他差不多一直大睜着眼睛,迎來了石屋裏的第二個夜晚。
天亮了,他看到那個老人並沒有挽留他的意思。他抓起了背囊。可是當背囊帶子穿到胳膊上、就要揹負它站起來的那一刻,他突然把它扔掉了。他上前攥住老人的胳膊說:
“老哥,讓我們在一起過吧。我們互相照料,咱倆年紀都大了,也是個伴兒。到了時候,我再把老婆接來……”
老人對這一切像是早有預料,眼睛望着小石窗,看着熹微的天色。後來他走出去。曲也跟上出來。老人抬起頭往東看去。曲看着他眯縫的雙目,知道他在尋找東方第一縷陽光。那陽光遲遲沒有伸出。就這樣,兩個老人一塊兒等待,誰也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松樹的枝椏間突然射出了一道橘紅色光束,緊接着各種鳥雀開始了歡快蹦跳。它們在松樹空隙裏翻騰、打鬥。曲差不多聽見了它們的嘎嘎笑聲。老人裝了一鍋煙吸起來,把溼漉漉的菸嘴一下子插到曲的嘴裏。曲從來沒有吸過煙,這時候卻用力吸了一口,馬上嗆得咳嗽起來。老人立刻把煙鍋取回,說:
“一個吸菸的人,一個不吸菸的人——這兩個古怪的老頭能住到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