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柺子四哥的槍在一瞬間打響了——但槍口揚得很高,巨大的轟鳴震動了整個葡萄園……
寬臉無影無蹤,大概鑽到雜樹林子裏去了。我想這小子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到葡萄園裏來了。
我回到了屋裏。呂擎走進來。他被市裏喊去開了兩天會,人有些憔悴。“這是凌春利和寬臉一夥勾結起來乾的,後面還有閔小鬼。凌春利早就想拔掉我們這個釘子,這涉及到他和大鬍子精的矛盾……”我當然同意呂擎的分析。但我想這裏邊還應該有更深層的動因。這到底是一種什麼矛盾,我現在還想不清楚。我只覺得深深地後悔:我在來這裏之前曾發過誓,絕不與當地的“知識階層”來往……我違背了誓言,所以招致了惡果。我當年的判斷倒是非常準確,可惜的是後來的妥協——就是這種妥協讓我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武早仍在他的屋子裏狂喊,呂擎就到他那兒去了。窗戶上有個影子,我知道那是鼓額伏在那兒。這個膽怯的、心中充滿友愛的小姑娘,她常常一個人躲躲閃閃地關注着我。我在心裏說:好孩子,你雖然那麼弱小,可是你擁有一顆不可戰勝的心靈:純潔質樸的精神所向無敵,它能戰勝一切——任何邪惡都將在它的面前潰敗和逃離……我覺得這些天的事情像夢一樣,它們飛快地在我眼前閃過。它們在我的肉體和心靈上烙下了一道深痕。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長久以來積累下來的,它終於到了結算之期。左臂一直到牙齒又泛起了那種隱痛,脹脹的。
不久,大鬍子精和劉寶,還有酒廠技術員一塊兒來了。幾天不見,我發現大鬍子精的鬍子長出了足有一寸,看上去像個豺狼一樣。他面孔有點浮腫,瞪着一雙仇恨的眼睛,看着我說:“凌春利,還有閔小鬼,這一幫狗東西。我這一次看來是丟官又現眼,沒有退路了。你知道這是栽贓陷害,想把你們葡萄園,還有我鎮上的這些鄉鎮企業,一勺燴了,然後當成一塊大肉吞下去。就看他們怎麼逼我吧,逼到數上,那就是魚死網破了。這兒已經被他搞得烏煙瘴氣了,誰對他都無可奈何。看看我這一臉大鬍子,一根鬍子一根刺,這回就要扎一紮閔小鬼了……”劉寶說:“操他媽,太欺負人了;我操他媽!”
劉寶在關鍵時刻畢竟要和大鬍子精站在一起,他們的關係可見非同一般。可能是共同的利益,把他們緊緊捆在了一起。他們的態度非常有利於葡萄園——我心裏感到一陣溫暖,握住鬍子的手說:“老兄,他們現在還高興得太早,讓我們看看誰笑到最後吧。”
大鬍子精讓這一句話給激勵起來,笑了,說:“到最後,我還是這麼笑。”
這個夜晚我想安靜一下。當我一個人的時候,開始從頭估計整個事件的後果。我明白,如果凌春利一夥陰謀得逞,那我們的發行部和酒廠不僅幹不成,接下去雜誌也會收攤。我們千辛萬苦搞起來的這些釀酒設備如何發落?積壓的資金如何償還?還有我的這些朋友,他們將何去何從?最重要的是,我們長久計議的事業給毀掉了。也許我們真的不得不就此打住,重新掮起背囊……早晚這一天會來的,可我卻不願讓它現在就來。我明白,我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退縮。
睡不着,翻動着寫字檯上那一堆散亂的資料:我在找那份祕籍,找到了關於那個百花齊放之城——思琳城的一疊子材料,那些被紅筆勾畫的亂七八糟的關於萊夷族的陳舊紙頁……我佇立窗前,一動不動地凝視着遠方。我在想萊夷人於黃河兩岸和東部沿海與狄族和戎族的搏鬥,想那場歷史性的大遷徙——怎樣闖過老鐵山,穿越東北平原、內蒙古草原,到達外興安嶺——他們一次又一次的遷徙,就因爲不能妥協,他們失去了自己的家園。
從歷史上看,最善於妥協的就是黃河中下游的土著了,他們面臨着進攻、強大的不可抵禦的殘暴力量,總是乖巧得很。最後是同流合污,是充當了攻打萊夷人的先鋒,是可恥的背叛……他們的結局又如何呢?他們的領地同樣消匿在歷史的煙塵之中,而不屈的萊夷族卻在大江南北、黃河兩岸,在老鐵海峽留下了自己的血脈和聲名——那種不屈的精神是永生不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