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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次聽明白了——是啊,十幾年前的那一幕如在眼前……
那一天我抱着駱明,他渾身的奶香味兒至今還十分清晰!那會兒我有些激動,在心裏說:“孩子啊,我就在這裏長大,你讓我想起了自己……”我就像抱住了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昨天一樣——多麼神奇啊,他也在小果園裏奔跑,也踏着同一條沙土小路來去——不久之後他還將踏着這條小路走向園藝場子弟小學……
僅僅是這兩張完全吻合的畫面就讓我感慨不已。
那次離開之前,我想起了一個要緊的事情,要把夜間做出的決定告訴他們:把我們家的這座小茅屋交給他們——我馬上要啓程離開了,今後也不可能回來居住了,連同屋裏幾十年裏積起的雜七雜八的東西,都送給他們吧,他們會用得上的。我夜裏想了許多,我想的是,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得到我們這座被淚水浸透的茅屋。在此,我把它作爲一件微薄而又沉重的禮物,送給我們惟一的鄰居。
我把小茅屋的鑰匙交給老駱時,他慌了,因爲他完全沒有準備。
當時他正在院子裏劈木頭,聽明白了我的意思,馬上啊叫起來,像接到一個燒紅的鐵塊一樣鬆開手。我撿起鑰匙,再次塞給他。他捧鑰匙的手抖着,回頭大嚷:“孩子他娘,孩子他娘!”
沒有人應聲,他就跑回屋裏去了。
我因爲急着趕路,再加上不願推來掙去的,就趁這段時間走出了院子。
後面的呼喊我沒有聽清,我只想早些上路……一路上我都在想,我做了一件最好的事情,把茅屋送給了一對好人。這座茅屋也許不值多少錢,可它畢竟是我們全家惟一的避難之所啊。我彷彿看到了那個築屋的老人,他在另一個世界裏含笑贊同……睡在這座屋子裏就會一次次夢見這位老人,奇怪的是我們從未謀面,可是老人的音容笑貌那麼清晰。我夢中還看到外祖母牽上我的手,把我交到老人的手裏,說:“你快看看吧,這是咱府上的下一代,就這一個男孩……”
我知道,交出了這座茅屋,似乎也就卸下了心頭的一塊沉重——那是天底下最沉最沉的,壓迫我一生一世的……在這座茅屋裏,先是那位老人,接着是外祖母、父親和母親——他們前前後後都離開了,今天,我也告別了它。我遠遠地往回瞥一眼,什麼都看不見——不,我看見了那棵高高的李子樹。它太高太大了。我最後向它投去了深深的、難忘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