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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胖的女教師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聲不響,後來淚眼模糊地述說起來。她的聲音不大,好像只說給自己聽:
“……他那天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我還以爲他怎麼了呢,想過去扶他起來。他就在地上滾,一邊滾動一邊啊啊叫,我想這是怎麼啦?我說駱明你怎麼啦?唐小岷跑來了,其他同學也圍上了。他說我痛,哎呀痛死了……他只是哎呀。學校沒有醫生,就到園藝場去看場醫。場醫看不出什麼,給他按一按,摸一摸。駱明老是這樣叫,說不清楚。回來還是打滾,從教室門口滾到了野菊花那兒,把野菊花都壓折了。同學們去扶他,一扶他喊得更厲害。快上醫院啊,同學們都喊。真是人急無智呀,都不知去找一輛車。廖若他們幾個背起他就跑,要知道跑得再快,也不能一口氣跑到醫院哪。醫院離這兒還遠,怎麼辦?這時纔想起找一輛自行車……大家把他扶上去推着跑,跑,跑到半路人又從車子上跌下來。同學們都跑軟了腿,心也慌了,扶不住他。駱明坐都坐不住了,老喊。就這樣,好不容易纔把他弄到醫院。急診室在哪?到處是人,找也找不到,坐着的,吐了一地的,插不進腳。怎麼也找不對地方……那裏排了一支長隊,急症不該排隊呀。後來才知道排隊的都是化驗抽血的。走廊裏面又是一些病牀,病牀堵了路,抬着他走不過去呀,怎麼辦?有個病人罵,說碰了他的吊瓶了。那股臭味呀藥味呀。到處打聽急診室,誰也不知道。有個箭頭釘在牆上,原想那肯定是指了急診室,跑啊跑啊,過去看看那邊是施工的,路都不通,只得再折回來。駱明趴在怡剛背上,把怡剛的衣服都弄溼了。他一聲連一聲喊,我急得腿都不好使了,也喊起來。到處找,找大夫,只要是穿白衣服的就成,我們急蒙了。過來一個老太太穿了白衣服,我趕緊扯住她,她就跺腳,原來是個清潔工。費了好大勁兒纔打聽到急診室——原來它前面圍了一大堆人,把牌子擋住了。進去了,兩個人,一男一女,說說笑笑,好像沒事兒似的看着滾動的駱明。我那時慌了,也忘了介紹病情,說快救救他呀!‘怎麼啦怎麼啦?’女的去按駱明,一按孩子就尖叫一聲。天哪,他疼死了,你別這樣按。她呵斥我,又去按,駱明喊疼死了。我湊過來,那個男醫生讓我一邊去,抓住我的胳膊往旁邊一掄。唐小岷他們抱住了那個女醫生的胳膊,說阿姨救救他,快些啊!駱明在牀上滾了有二十多分鐘,他們只給他打了一針。我想駱明慢慢會好一點兒,眼睜睜看着他,指望他好一點兒。誰知打了這一針,他滾得更厲害了。‘你們還等什麼呀,還等什麼呀?快啊,快啊!’我喊,人家不睬。好不容易等到了值班醫生,還以爲來了救星……她像別人一樣,也是慢慢騰騰。後來才聽說要手術就得先交押金,孩子的爸來了又走了,回去拿押金了……我也不知喊了些什麼。我腦子不好使,記不住了。我現在一閉眼就是那個孩子在滾,他疼得一會兒睜大了眼,一會兒閉上了眼,一直喊……他是疼死的——一點一點疼死的……”
教育局長像被煙嗆着了,大聲地咳起來。他咳得面紅耳赤,最後胖胖的女教師竟然有些喫驚地停止了敘說,直盯盯地看着局長。
唐小岷和幾個同學都站起來。他們要說什麼,但更大的聲音又插進來。會場有些混亂了。我兩耳都是呼喊的聲音,聽不清誰說了什麼。我閉上眼睛時,眼前只剩下一個掙扎的駱明。他的呼叫充塞了我的兩耳……
教育局長伸出手,試圖把所有的聲音都壓下去。他咳着,喊着。老校長看看局長,然後去制止幾個老師和同學。桌旁的幾個領導都用力拍手,叫大家安靜、安靜。
教育局長從一隻人造革皮包裏抽出了一張白紙。喊着,說聽聽,聽聽局裏新近做出的一個決定。
大家這才稍微靜了一些。局長清清嗓子鄭重地宣讀了全文:授予廖若、唐小岷、怡剛以及所有搶救駱明的同學“見義勇爲救死扶傷好學生”光榮稱號,同時還號召全校師生向他們學習。
宣讀了決定之後,有幾個人跟上鼓了幾下掌。然後就是發獎狀,有人喊着廖若、唐小岷幾個學生的名字。
幾個同學一動不動伏在桌子上,無聲地抽泣,肩膀顫抖。
最後是老校長走過去,替他們領下了那沓獎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