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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當年的那棵野椿樹嗎?它看上去一如當年,枝葉茂盛。幾十年過去了,它還是一頭烏髮。人和樹不能比,風霜失掉了野椿樹的葉子,還可以再生;風霜洗白了人的頭髮,卻難以再次轉黑。我看着烏油油的野椿樹,把紫紅的葉梗捧在手裏。我又嗅到了濃烈刺鼻的氣息。
我們在小果園的籬笆旁站了一會兒,最終不想打擾泥屋的主人。
前邊是一片茂密的灌木。當輕輕撥開灌木枝條,腦海裏馬上回旋起當年那驚魂動魄的一幕:護園人日夜守在屋頂上向北張望,手裏是一杆黑色的槍;最後終於開槍了——槍聲震撼着整整一片原野,我在槍聲裏急急奔跑,一直隨着那兩個槍手跑進了這片灌木林中——天哪,他們打中了荒原中惟一的一隻花鹿……我至今記得它身上的花紋,它滲出的血,它那美麗的、一點一點失去光輝的眼睛。我就是從那時起才記住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我們的原野上再也沒了自己的花鹿。從此,我失去了自己的鹿眼。這是我一生永遠不能癒合的傷口。
小岷在一棵核桃樹下站住了。樹下是一片光潔的沙土,上面正茂盛地生長着幾蓬金盞草。樹上剛剛結了青果。以前的灌木叢中,各種各樣的果子太多了,不到成熟的時候誰也不去動它們——可惜現在只要結出一枚果子,無論多麼生澀都有人把它摘掉。眼下這棵野核桃樹上的果實只有橡實那麼大,可也大半被人弄走了。人哪,就是這樣貪婪可怕,竟然要攫取青澀的果子……
在散發着清香氣的核桃樹下,唐小岷蹲下了。她低頭尋找着什麼。樹下有一些腳印,小小的模糊的腳印……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頭差不多要垂到了沙土上。我想把她的心緒引向別處,問:最近回家了嗎?我知道她的家在市裏,離這兒還有二十多公里。她說沒有。她父親是市直機關的一位處長,母親是這兒的園藝師,兩地都有宿舍。父親和爺爺奶奶住在一塊兒,要照顧老人的生活,所以只能到這兒來過一個週末。我問她願跟父親進城,還是一直待在母親身邊?
“當然是母親這兒。可有時候我想爺爺,我要回去看爺爺啊。”
我問母親爲什麼不調到市裏——這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小岷說母親不想放棄園藝工作,因爲她就是學這個專業的,從畢業到現在一直都在這兒工作。“媽媽講過我出生那一天的事,說她那一天正要乘車往市裏去,車子跑了沒有多遠她就覺得難受極了,只好再返回。結果媽媽就在果園裏生下了我。媽媽說那時候這兒的醫療條件很差,她直到今天想起來還有點後怕呢。那天父親知道了趕回來時,我早生下來了。媽媽說我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生好多天。”
我又問起了爺爺。她搖頭:“爺爺奶奶和母親合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