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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外祖母第一次領我看海。
那時候父親還沒有從南山回來,小茅屋裏只有我們三個人。我現在懷念那些日子,主要就是懷念與外祖母在一起的時光,她給我講的故事。我已經不記得她和媽媽給我講了多少故事,其中最爲可怕的,就是關於旱魃的傳說。平原上的人都知道有這個妖怪,知道他一手造成的那場沒有盡頭的災難——與之連在一起的還有雨神,那是她不停尋找鮫兒的悲悽故事……那些漫長的夜晚啊,外祖母的故事成了我最好的乾糧。
每個人都在慢慢長大。少年與成年的不同之處太多了,其中一個最大的不同,就是成人不再熱衷於那些令人入迷的、千曲百折的傳奇了;也沒有人把聽故事和講故事當成重要的事情——而在少年的記憶裏,真的渴望一天到晚講,講個不停,他們無法離開自己的故事,離開了就像得了一場大病一樣。那些夜晚哪,那些不知睏倦也不知飢餓的夜晚哪,真的一去不再復返了。
一個平原少年就是被各種各樣的故事養大的……
外祖母沒有去過那個島,可是她講了那個島上的故事。
島上最早的時候沒有人煙:全是各種各樣的動物,是它們的世界,它們也從來不知道人是什麼模樣的。一開始它們見了人覺得實在有趣,像喜歡一切新來的生靈那樣好奇——在它們眼裏,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是平等的,所以也並不覺得人有什麼特別。小沙雉鳥長得很小,可是獅子卻很大;人的個子挺高,長頸鹿卻比人還要高得多。在它們眼裏,所有的生命外形怎樣並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其他方面。它們很注意的是對方的眼睛,總是盯着亮晶晶的眸子看個不休。它們能從眼睛裏看出一切。
島上長滿了各種樹木和鮮花,泉水清亮甘甜,是真正的仙境。傳說中這島上的所有動物都是長生不老的,因爲這兒有長生泉——只有居住在島上的生靈才能找到這泉。
外祖母說這島上第一次有了人的日子,簡直是個天大的節令啊,百獸都高興得撒歡,又唱又跳。島上樹木更綠,花兒也更豔了。它們第一次見到的人是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那個漂亮啊,圓腦殼紅臉蛋,頭髮黑得流油,眼睛亮得像泉。它們圍住他看個不休,說:原來這就是人哪,以前只聽說了,還從來沒見呢。人真好啊。它們問他從哪裏來?爲什麼流落到大海中央的這個島上?小男孩張開了嘴巴,露出了又白又小的牙齒。它們趕緊給他長生泉喝。他喝了,感激地看着四周的生靈。野雞用火紅的冠子一下一下撫弄他的頭髮;鴿子輕輕地吻他;小熊發現了他後背上有一處擦傷,就給他塗了綠色的草藥。他的淚水流個不停。生靈們說:看哪,人和我們不同,人會哭呢。大概他受了太多的委屈吧。你講講吧,講講吧,人從頭講講吧……
<h5>2</h5>
老鷹在天上飛,飛到了雲彩那麼高,往下一看,地上有黑鴉鴉的一大片,就是平原上最大的村子了。它曲折的街巷,又粗又高的老樹,都證明了這個村子有長長的歷史。誰也不記得這個村子存在了多少年,千千八百年?不,那得問老族長。他的鼻子一哼,誰都得老老實實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