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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無比險惡的地方、在這個特殊的時期,我終於沒能保護自己。他們得逞了——我一輩子牽掛的人啊,我必須告訴你,這就是事實。我當時只有用死亡才能抑制自己的絕望和痛疼。從城裏想到鄉下,想到海邊,我覺得沒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了。
但是在最後一刻,我想起了媽媽——我想讓她在某一天能看到我;我還想到了爸爸,我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就因爲他們,我把屈辱的淚水全吞到了肚裏,咬咬牙,決定活下去。
那一天黎明時分我離開了。我走前想到了自己的學生,想到了你和菲菲……但天快亮了,不能再有一分鐘的停留了。我必須走開了。
去哪裏?我想了一夜,想的都是山裏老人的那句話:到了什麼時候,你一家都是咱這裏的人。於是,我就直接奔着那片大山去了。從此,我就永遠是個山裏人了。
<h5>8</h5>
說到這裏,我的孩子,你就該明白了全部。我走開了,可是我的心還沒有走。我對這片平原,對這所子弟小學,無比仇恨又無比熱愛。我愛這裏的大海和林子,更忘不掉我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走在海邊的那些夜晚和白天,也忘不掉我與小茅屋一家人的情感,忘不掉你——陪我過夜、按時送我一大束金黃色菊花的孩子。
我這一生都不會有婚姻。因爲我已經把自己的心交給了那個身在“要塞”的人。我也不會有孩子,因爲我在那漆黑的夜晚讓你偎在身邊,悉心照料過你,甚至被你在睡夢裏吸吮過——你是一直被我當成孩子的!在這一個個夜晚,聽着山裏大風嗚嗚吹奏,想的常常就是我們緊擁一起的夜晚……那時真不願讓這樣的夜晚結束,真想讓這樣的時光久駐不去——讓我一直拍打你,讓你安睡,看着你夾出一溜長長的眼睫毛,聽你發出香甜的囈語。那時我的淚水在眼眶中旋轉,後來終於灑在了枕巾上、灑在你黑亮的頭髮上。
我在燈光下一連幾個小時端詳你的睡姿、你棱角分明的嘴脣、有些深陷的眼窩。你發稍彎曲在前額上,讓我一次次輕輕拂開,只爲了親吻一下你的額頭。你在睡意朦朧的時候會緊緊擁我,不管不顧地將頭埋在胸窩那兒,嘴裏喃喃夢語,叫着媽媽——這樣一陣又睡過去。有一天你睡得太晚了,天大亮了你還沒有醒,一線陽光透過窗戶射在你的臉龐上——我一直看着,忽然覺得臉上一陣發燒,因爲我意識到你睡着了,嘴裏還在吸吮我的乳房。那時我有一個念頭,就是一生都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惟一的孩子。這一刻的幸福足可抵消我全部的不幸,這一刻真的讓我沒有了痛苦,只有一種母親纔有的滿足感。
我後來常常回味這種感受和情境,我承認,這是一生都不會忘記的特異的瞬間。
在大風呼號的山裏冬天,特別是晚上,我緊緊裹着被子,一遍遍叫着你的名字,這樣才能抵擋寒冷和恐懼,更主要的是——孤獨。孤獨纔是最難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