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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島那個城郊的基地上,朱亞的情緒明顯高漲起來。這究竟是因爲擺脫了機關上的沉悶空氣,還是來到大自然中的緣故,誰也不知道。好像只有我知道有什麼沉沉的東西正無形地圍攏了他。他與所有人不同的是:不談往事。他好像只對眼前正做的事情有無窮的興趣。我從來沒有問起他的過去,怕引起他的痛苦。過去,即往昔的回憶,對於不同的人分量是完全不同的。我過早地懂得了這一點,很不幸。
黃湘這一次也要住在這一排排簡陋的平房中了,聽說上次他領幾個人駐紮在城裏,被所長批了一通。他毫不掩飾地把怨恨發泄到朱亞身上,說:“如果他不回去彙報,誰又能在乎這種事呢!”他的理解非常特別,他認爲誰在哪個基地是明擺着的,又不是祕密,問題是讓領導“在乎”了。他認爲只有朱亞具備這個能力。他分明是懷疑朱亞回去治病那一次把他告了。
朱亞聽到類似的話很淡,只是吐出兩個字:無聊。然後就着腰,興奮地看着春天翻動碧波的海面,小聲吟哦什麼。他的稀疏的頭髮讓人爲之心寒。頭頂前邊差不多沒了。臉色不僅發青,現在還有些灰暗,已經毫無光澤了。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對朱亞說了這麼一句:“蘇圓提出要到我們基地來玩。”
朱亞抬頭看着我,停了一刻纔回答說:“那好啊。她是隨便說說吧。”
夜裏我們聊天,因爲黃湘又去城裏辦事了,我的屋子沒人來騷擾。朱亞從懷中掏出一個照片,我看到了一位可愛的姑娘的肖像。她圓臉龐,微胖,幾十年前的服裝,髮型也是那時的。她的脣角留着一絲頑皮的笑,鼻子翹得重了一些。眼睛真美。我說:“好!”
他告訴我這個姑娘當時只有十七歲。
我不問下去。他很高興,所以他不緊不慢地說了:“是我在野外作業時認識的。她普通得像一棵草,像那裏滿山的鐵線蕨。她說要跟上我,天南海北都行。她就是山腳下那個小村的姑娘,沒讀幾天書,從小跟在媽媽身邊種麥子、拔草、繡花。她用半夜工夫給我繡了一雙鞋墊,上面是花鳥,誰捨得墊在腳下。後來我作業完了,回了城……”
他到處翻,原來找香菸。他從來沒吸過。黃湘的抽屜裏有,他燃了一枝,大吸一口又揉滅:“我在城裏找了個機關女幹部。她迫切地追求進步。人很正氣,也很好。我們一起過了這麼多年,她給我生了三個孩子,不過我病了。她覺得我所幹的這一切,即我的事業,是不太值得重視的。我想讓她重視一點點,只一點點就行,她就努力地重視。不過她從來沒有重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