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八司令像荒地上飛翔的一羣禿鷲,陰影遮住了綠色,各種小生靈都銷聲匿跡。荒蕪中一片寂靜,只有禿鷲們拍打雙翅的恐怖。
不斷傳來驚心動魄的一幕,從平原到山區、再到城裏,午夜裏孩子不敢啼哭。那些穿黃衣服的喫餉的人都哪去了?他們的槍真是泥捏的?這樣一個番號那樣一個番號,肩膀上有金光閃閃的金屬片,難道這都是弄了玩的?只知道在廣場上閱兵,在街頭上喊口令,等到一羣婦女被土匪掠走、一羣老人孩子被槍殺在土溝邊上時,他們都無聲無息了。一場大霜落在城裏,人一走動就踏下一道黑印。一隊隊士兵抱着槍躑躅,從傍晚走到黎明。他們在警衛自己的司令部、軍械庫、海港和醫院軍營,而不是爲了黎民百姓。真的有零星土匪竄來城裏做上一兩件血淋淋的事兒,揚言要把城裏的“嬌娃”攆到溝裏凍一凍。他們說要摘下官軍頭上的帽子給司令撒尿。怎麼說都可以,如今當兵的都沒有脾氣了。
曲府已經幾次收到恐嚇信了,信上讓他們放得聰明一些,別光顧給人治病救命,丟了自己的命。恐嚇信不讓他們的醫院接收傷兵,也不允許給某些部隊運送醫藥,不準參加一些抗敵組織的活動。這些信如果落到曲予手裏,他就把它扔進馬桶沖掉;如果落在家裏人手中,就引起一陣騷動。閔葵和淑嫂嚇哭了,她們都讓他躲一躲——那個醫院如今已經可以離開了,新一茬大夫都成長起來,該是他撒手的時候了。她們又勸他到外面的商號和錢莊上住一段,有一次還爲他訂好了去海北的一等艙包間。
風聲非常緊。但無論如何這座城市還不會輕易放棄,它的戰略地位太重要了。不斷有一些主張奮起抗敵的著名將領到這裏來視察,一些政客也留下了他們的足跡。一位有名的將軍在城裏住了十幾天,他那張非同一般的闊臉讓不少市民記住了。這時新任港長名叫金志,以前在將軍的部隊待過,他曾求見將軍,但被拒絕了。金志的背景非常複雜,能在這樣的時刻擔當這樣的重職,人們都估計是省會里有關係。駐港守軍不屬於港長,但事實上他對這支軍隊有絕對的控制力。
金志說他極爲崇拜寧周義,所以一到任就來拜望曲府——他說寧周義也是十分推崇曲府的,特別是對曲予先生多年來致力於革命事業的一番功勳,在上層也是有口皆碑。曲予對港長禮遇有加。但他第一次接觸就明白了,這是一個武官,雖然有港長的頭銜。這個人粗魯,修養極差,有幾分假豪放——曲予憑多年的處世經驗得知,假豪放是非常值得警惕的,這樣的人往往在關鍵時刻膽怯而卑劣。
他邀請曲予經常到港上做客,曲予答應了。
這時的海港實際上已經變成了軍港。客運顯然仍在維持,但已經有諸多限制。那兒成了戒備森嚴之地。
有一天曲府接待了一個英姿勃發的年輕人。曲予注意到了他那一對含而不露的雙目。他對這個人的來歷並未細問,但自己完全知道介紹他來這裏的人屬於哪一撥。曲予對那一撥人的情感有些複雜,但心裏對他們大致還是佩服和贊同的。
年輕人企望他插手的事情非常棘手。因爲不通過一些要害人物就不可能成功;而一旦那樣做了,就違背了自己的信條——他曾發誓不介於黨派之間的爭執,因爲他在心底確認,這些爭執曾經演化成、將來也必定演化爲更爲殘酷的拼爭。後果將非常嚴重。而且他預想過一個結局,從來也沒有對人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