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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失眠。一開始他不告訴小傢伙,那隻小手撫過來他竟然無動於衷,她就不安了。風聲越來越緊,小傢伙說,他們已經在詢問她了——關於丈夫的一切:言論、經歷、家中表現,甚至蒐集他的公開出版物……這真是過分得可以了。不過他萬萬沒有想到熱烈參與這一切的掛帥人物,正是他的朋友裴濟。裴濟首先揭露了,也從根上毀了他。
關於陶明的材料已經堆積如山。他的著作成爲他那句致命言論的最好註釋——他永遠也不會明白那些研究岩石的文字怎麼會與政治發生聯繫?憑什麼就不能談談“大陸漂移說”和“地殼均衡說”呢?他罵着粗話,讓小傢伙大喫一驚。
他們加緊愛着。彷彿有什麼預感指導着催促着,他們不顧一切地愛着。這是無比恐慌和幸福的時日,他們簡直不願分開。男人的珍貴與真諦,小傢伙在大約半個多月的時間裏全部領悟。這短短的一瞬光陰讓他們終生不忘,死而無悔。儘可能地把生活中的其他簡化,比如炊飲之類,乾脆喫麪條和粥、餅乾,而絕不在竈前耗失太多時間。他們抓緊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一點點機會,絕不放過。比如說小傢伙在等待麪條煮熟的一段時間裏,就擁住他一陣長吻。他們在一起愛撫、訴說,閉口不提另一些事情。
第十六天上,一切結束了。陶明被一個笑吟吟的人叫走,並囑他帶上洗漱用具。
他從此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不停地被逼問、被錄取口供,有一次對方被他的固執氣壞了,狠狠地戳過來一手指,硬硬的指甲立刻把他的額頭劃破了。
一個證據確鑿的死硬分子、一個不可能得到赦免的人。這就是當時人們對他的印象。先是與一羣大致差不多的人——他們有的是教師、演員、工程師、作家之類——到一個地方勞動,後來就分散開來。他在一年冬天被分到一個有鐵絲網的農場,從此穿上了號衣。與他同行的人不多,他明白這都是比較可怕的一類。他除了想念愛人,還時不時地想起同所裏的一位小夥子:朱亞。他們關係非常密切,有一段還打算合手著書。陶明特別重視這個黑瘦的青年人,覺得他對待自身有幾分苛刻:這正是一個知識分子最難得的一種品質。風暴來臨不久,朱亞也被隔離了,後來又被趕到一個地方勞動,再後來就杳無音訊了。他明白,審查朱亞的目的,就是希望找到自己的祕密;而朱亞始終沒有吐露不利於別人的一個字……初到農場,他被編入了一個連,天天押到工地上去。先是砌渠:長長的水渠像一條青龍在原野蠕動,頭兒說要砌成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渠,以震驚全國。結果像修長城似的苦役,運石砸石,一行行拉石車長得沒有頭尾,另一邊就是掘土和砌石的人。那些從未動過鑿的人要以最快的速度成爲一個石匠,付出的代價是可怕的:砸碎手指、毀了一隻手……陶明咬着牙關全堅持下來。可就在這時省城來了辦案負責人,他們當中有所裏的新頭兒裴濟。一夥人走後陶明就被重新隔離了,長時間單獨關在一個地方,連從事苦役的權利也失去了。提審他的人說:“你行了,被當成金絲鳥養起來了。”
方方的小屋裏沒有一枝筆、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