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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天一夜緊張的調整,最後準備全部停當。深夜十一時,寧珂率突擊連出動。
戰鬥打得非常艱苦。殷弓的部隊從西線和南線、三支隊從東線發起進攻。港城的第一道防線築於離城區五里之遙的郊外,異常堅固。突擊連從西南一側突進,直拼了四十分鐘才初獲戰果。如果殷弓不能率隊馬上搶佔工事,寧珂這支隊伍將很快腹背受敵,承受可怕的壓力。又過了二十多分鐘,突擊連已進入城區外那片光禿禿的開闊地,猛烈的火網把前後左右都織起來……殷弓的主力部隊仍膠着於第一道防線。巨大的槍炮聲伴着慘烈的嘶叫,震動了滿天星辰。火焰在泥土上躥起,騰跳,有人狂吼一聲倒下,再無聲息。通紅的信號彈在城北隅升起。開闊地的火網越織越密。“天哪,進不得退不得啦,政委!”有人呼號不止,火光點燃了他的雙眼。寧珂臉上已經被硝煙和泥巴抹得蒼黑,他咬緊牙關左右看看,又仰臉看看天空,大喊一聲跳起來。“跟上啊,跟上!”身後是一聲聲呼叫。
寧珂耳畔又被尖厲的鳴響填滿了,這使他再也聽不到吶喊聲、槍炮聲、負傷的呼號。耳廓上尖厲的嘶鳴以前也有過,那就是叔伯爺爺行刑之前。從那時起這尖厲的嘶鳴時有出現——這可怕的聲音讓他無法安眠,讓他坐立不寧;他的雙眼脹疼難耐,雙手像火炙過,十指變成了紫色。他用這手去捂眼、抓撓周身。他的全身都是撓傷,這尖厲的鳴響啊,頂得耳廓快要裂了。雙眼快脹出眼眶了,他用力按了一下,長嘶一聲衝進火網……他渴望這一次能焚燬自己的肉軀。那個盼望熾熱到極點——肉軀焚燬的一刻,靈魂就會追趕那匹火駒了。那是父親的馬,也是曲先生最後一刻的坐騎。開闊地上此刻奔突馳騁着無數的火駒,快揪住任意的一匹啊!
……戰鬥持續了十餘小時。黎明時分,殷弓的隊伍已經突入城區,緊接着是三支隊;巷戰異常激烈,一直到中午槍聲才稀疏下來。黎明時敵人曾從西部派來增援飛機,但因爲戰鬥已移至城區,敵機只好象徵性地扔下幾枚炸彈撤去。金志一夥在上午九時左右乘一艘艦艇逃去,戰鬥於是進入尾聲。突擊連發揮了巨大作用,但傷亡極爲慘重,最後只剩下十幾名戰士。令人大爲驚異的是,指揮員寧珂只受了一點擦傷——人們在一座炸塌的瓦礫下找到了他,眉毛和頭髮已經燒焦大半,兩眼血紅,嗓子完全嘶啞……殷弓和飛腳被喊到寧珂身邊,他們大驚失色地望着這個黑炭般的人。寧珂兩條腿變得像木棍一樣,不得不被人扶住。殷弓緊緊握住他的手:“老寧,你們受苦了!這座城市永遠不會忘記的!……”寧珂茫然地看看遠遠近近升起的煙霧,嘴巴張大。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飛腳把耳朵貼上去,轉身對殷弓咕噥:“紅馬?!……”
殷弓讓人快點兒把寧珂,還有那些傷號送進醫院。
他在醫院裏昏迷,反覆呼叫戰友的名字,主要是許予明和李鬍子。醫生不得不對在他耳邊上說:“戰鬥結束了!”他說遍地都是紅馬駒,他一直想抓住它,於是狂奔啊,伸手抓它們飄飄的長尾啊,沒能如願。紅色馬駒迅捷已極,四蹄騰飛,踏起的煙塵遮天蔽日……寧珂高燒不退,生命到了垂危邊緣。殷弓等人忙於戰後繁瑣事務,後來還是被召喚到病房裏來。他們對寧珂的病況非常費解,只得叮囑醫生:傾盡全力搶救。
無論如何寧珂還是康復了,並趕上了港城至爲重要的一個儀式:成羣結隊的市民擁向街頭,歡呼步伐整齊的戰士。殷弓的隊伍,還有三支隊,這會兒個個軍服簇新,英姿勃發,在人羣中持槍正步向前。其時陽光燦爛——許多人認爲這是幾十年里港城最好的一個天氣,太陽不僅是白亮,而且還少有地溫煦,它使整個街巷、軍人、歡笑的市民,都變得如此美麗鮮豔。最引人注目的是隊伍前面幾個騎大馬的人,他們是殷弓、飛腳、寧珂及三支隊的負責人。這幾個人是全城公認的功勳卓著者,一個個胸前掛了鮮花……歡呼的聲浪淹沒了這座城市,馬上的人不斷向四周人羣敬禮。每一張臉龐都紅紅的,冒出了微微的汗粒……寧珂騎在馬上,兩眼在人羣中急急尋找。他渴望見到一雙眼睛,他堅信她一定會在人羣中……找啊找啊,陽光刺得雙目迷濛,還是沒有看到。“我的綪子啊,你在哪裏?你安然無恙嗎?綪子!綪子!我差點再也見不到你。我敢肯定有神靈在那一刻護佑我——神靈也是在護佑你啊!……”